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黑暗的左手 | 上頁 下頁
三七


  “又死一個嗎?天啦,冬天還沒有真正到呀。”說著他偏過頭瞧特使那搭拉在我背上的臉,“哦,是他,那個性變態,沒錯。說真的,先前我不相信他們對卡爾海德人的流言蜚語,後來我親眼瞧見這個醜八怪,我才相信了。整個星期他都躺在鋪上,沒完沒了地呻吟,嘆息,但沒有想到他會死得這麼快。算了吧,把他扔在外面,等天亮後再處理,快去,別像一個背大糞的腳夫站在這兒……”

  於是,我沿著走廊走出去,在督察辦公室門口停下來,由於我是看守,便大搖大擺走進辦公室,找到裝報警器和電源開關的牆板。開關都沒有標明記號,不過看守們在開關旁邊注有字母,以便在緊急情況下喚起記憶。一看F知道是指“fences”(圍牆電網),我便扳開關,切斷農場最外面電網的電源,然後把艾扛在背上,繼續往前走。

  我從警衛室經過,一位衛兵正在警衛室裡值班,便故意佯裝吃力地拖那死人包袱,因為我體內功力正盛,不想讓人看出我輕鬆自如。事實上,我能夠拖走或背負比我自己重的人。

  我說:“是一具犯人屍體,他們說把他扔出宿舍。把他丟在哪裡?”

  “我不知道,扔到外面就行了。雪下得可大了。”

  他指的是濕潤的鵝毛大雪,這對我來說,可是再好不過的福音。

  “好吧,好吧。”我說著就把包袱拖到外面,然後繞過宿舍角落,走出他的視線之外。我又把艾扛在肩上,往東北方向走了數百碼遠,翻過切斷電源的電網,扔下包袱,跳下去,又背起艾,拼命朝河邊奔去。

  行至離電網不遠處,突然響起尖厲的哨聲,探照燈光掃來掃去的。

  此時大雪紛飛,把我隱蔽了,但卻不足以短短數分鐘之內掩蓋我的腳印。還好,我走到江邊時,他們還沒有追來。

  於是我北行,沿著樹叢下面的開闊地奔走,沒有開闊地之處,我就涉水。這條小河是艾薩格爾江的支流,水流湍急,還沒有冰凍。隨著黎明的到來,情況就危急了,於是我大步流星往前走。我體內仍在發功,因此覺得特使雖然太長,不好背,但卻一點也不重。我沿著小河走進森林,來到藏雪橇的溝壑,用皮帶把特使系在雪橇上,把我的給養圍在他身體四周上下,把他遮得嚴嚴實實的,又在雪橇上面蓋了一張雨衣。然後,我換了衣服,吃了點隨身帶的食物,因長時間發功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了。

  隨即,我踏上林中幹道,朝北方疾行,不久兩個滑雪者追了上來。

  此時已是一身捕獵者裝束的我告訴他們我正在追趕馬瑞萬老人的捕獵隊,那隊人在14月底往北方走了。他們認識馬瑞萬,所以瞧了一眼我的捕獵許可證,便相信了我的編造。他們沒有想到逃犯會朝北方逃走,因為普利芬北面一無所有,唯見茫茫森林與冰天雪地,也許他們本來對逃犯就毫無興趣。為什麼他們要有興趣呢?他們繼續前行,僅一個小時後就返回農場,在路上又遇上我。其中一人就是與我共同值下半夜的那傢伙。整個下半夜我都在他面前遊來蕩去的,他卻居然沒有看清我的臉。

  他們走遠後,我便離開大路。整整一天都沿著一條漫長的半圓形羊腸小徑,穿過農場東面的森林與淺丘往回走,終於走出了農場東部地區,走出了荒原,來到塔魯夫上方的隱秘小谷地,那兒藏有我的全部備用裝備。道路崎嶇不平,再加之雪橇負荷太重,行駛艱難,好在雪已積得厚厚的,並且變得愈加堅硬,再說我在發功。我必須保持發功狀態,否則的話,元氣一泄,人就軟弱無力了。以前我發功從未超過一小時,但我知道一些“老人”的內功可以保持一天一夜,甚至更久。

  再說,眼下情況緊急,迫使我早期所受的訓練超水準發揮。發功之人對自己並無憂慮,我擔憂的倒是特使,他中了一槍輕微的聲波槍後,早就該醒過來了,可是他連動都沒動一下,而我又沒工夫照料他。難道他的生理與我們竟有天壤之別,對我們而言僅僅是癱瘓,對他來說就是一命嗚呼嗎?當命運之輪在你腳下轉動時,你一定要留心自己的言行。我已經兩次叫他死人,兩次把他當作死人扛走,所以我自然而然會想到,我扛過山丘的是個死人,我的命運會隨著他的生命歸於塵土。我就會大汗淋漓,賭咒發誓,結果元氣就會從體內泄完,猶如水從破罐子裡流走一般。然而,事實上我挺下去了,體能一直維持到我到達山腳的貯藏處,搭起帳篷,照顧好艾。

  我打開一盒營養豐富的食品,自己狼吞虎嚥吃了大半,剩一些做湯喂他,因為他面有饑色。他的手臂和胸部有多處潰爛,由於他躺在骯髒的睡袋裡,所以一直沒有結疤。我洗乾淨他的潰瘍,讓他躺在溫暖的皮毛睡袋裡,藏得嚴嚴實實的,就好像他藏在冬天的深山老林裡,我也只能如此了。夜幕降臨,黑暗愈濃,我自由發功大傷元氣,體力不支了,只好將自己,將他託付給黑暗了。

  我們倆睡了。天下著雪,我一連昏睡了一夜一天又一夜,我終於睡醒了,掙扎著站起來,往外邊瞧去,只見帳篷半埋在雪裡。陽光與藍色的陰影反射著白雪,亮晃晃的。東方遠處高空,一團灰霧飄移,模糊了明淨的天空。那是烏登納斯瑞克山的煙霧繚繞,該山是火山山脈離我們最近的一座山。

  我仍然處於恢復階段,身體十分虛弱,老想睡覺,但只要我能掙扎起來,每次都喂艾一點湯。

  到了傍晚他蘇醒過來了,雖然神智尚未清晰。他大叫一聲坐起來,驚恐萬狀。我跪在他身邊,他掙扎著躲開我,但用力過度,暈了過去。

  那天夜裡,他盡說胡話,說的語言我不懂。在萬籟俱寂、茫茫黑暗的荒野,聽他自言自語他在另一顆星球上學會的語言,實在怪誕。

  第二天仍很艱難,每當我試圖照料他的時候,我想他都誤以為我是農場一名看守,我給他服藥,他嚇得要死。他會突然冒出奧格雷納語和卡爾海德語,模糊不清地攪在一起,乞求“別打針”,隨即又拼命反抗。他們不僅讓他服了藥,而且還改變了他的心態,使他淪為瘋子或傻子。接著我真希望要是他在梭樹林中死在雪橇上就好了,希望自己還不如早就倒楣,在離開米西海瑞時就被逮捕,送到某座農場去自生自滅。

  我從睡夢中醒來,他在注視著我。

  “是埃斯文嗎?”他無力地耳語道。

  第二天,他的身體大有改觀,能坐起來吃東西了,身上的潰瘍在癒合。我問他那些潰瘍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想是藥物導致的。他們沒完沒了地給我打針……”

  “是為了預防克母戀情嗎?”我聽人講起過這玩意,那些人是從志願農場逃出來或被釋放出來的。

  “是的。還有其它藥,我不知道究竟是啥藥,估計是某種迷幻劑。他們把我弄病了,而且還不停地讓我服藥。他們究竟想發現什麼呢?我能告訴他們什麼呢?”

  “與其說他們在審訊你,還不如說他們在馴化你。”

  “馴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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