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黑暗的左手 | 上頁 下頁
三一


  真不幸,他的相貌與我們很相似。在艾爾亨朗,他在大街上常常被人認出來,因為人們瞭解他的一些真相,經常談論他,知道他呆在當地。但在這裡,他的到來被保密,大街上的人們又認不出來。他在人們的眼中,正如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是一個高得出奇,身體強壯,皮膚黝黑的年輕人。

  那麼,他們為什麼要把他隱藏起來呢?為什麼沒有一位總督面對現實,在公開演說中或在廣播裡談到他呢?為什麼連奧布梭也保持沉默呢?是由於害怕嗎?他的國王害怕特使,這些傢伙則相互害怕。

  我想,作為一名外國人,我是奧布梭唯一信賴的人。他樂於和我作伴(我也樂於和他作伴),好幾次他撇開面子觀點,坦率地向我請教。然而,當我催促他發表公開講話,激起公眾的興趣,從而與派系陰謀針鋒相對時,他卻不聽我的忠告。

  “如果所有總督都把眼光盯著特使,那麼薩爾夫就不敢動他的一根毫毛,”我說,“也不敢動你,奧布梭。”

  奧布梭歎了一口氣。“是呀,是呀,可我們辦不到呀,埃斯特。廣播電臺、新聞公報、科技報刊,全都掌握在薩爾夫的手裡。我能做什麼呢?像狂熱的牧師在街頭演說嗎?”

  “哦,不過可以跟人談話,把消息散佈開來;去年在艾爾亨朗,我出於不得已就是這樣幹的。想法使人們提問題,而問題的答案就在你手中,那就是特使本人。”

  “要是他願意讓那艘該死的飛船在這裡登陸,那太好了,我們就有東西向人們展示了!可事實上——”

  “在弄實在我們是否真有誠意之前,他是不會讓他的船登陸的。”

  “我沒有誠意嗎?”奧布梭高聲叫道,他的身子扁平得像一條躺在烤架上的大魚,“一個月來我每時每刻都在操心這件事情,難道不是嗎?真心誠意!他期望我們相信他告訴我們的一切,但反過來卻不信任我們!”

  “他不該嗎?”

  奧布梭一陣氣喘,無言以對。

  奧布梭比我所認識的任何一位元奧格雷納政府官員都更接近誠實。

  13月14日。在戈姆眼中,我是卡爾海德間諜,企圖說服奧格雷納人落入艾克曼特使所布下的騙局,從而讓他們名聲掃地,他認為,我在任首相期間一直在策劃這場騙局。天啦,我連正事都忙不過來,哪有工夫跟卑鄙小人爭名奪利。可是,這麼簡單的事情他都不開竅。既然葉基明顯把我拋棄了,戈姆則以為我一定能夠被收買,於是他準備以自己怪異的方式收買我。他仔細觀察或者派人仔細觀察了我,知道我將於本月12或13號進入克母戀期;昨天晚上我在街上與他不期而遇,一眼看出他正處於克母戀高潮期,無疑是激素所致,準備誘拐我。“哈爾斯,有半個月沒有見到你了,近來你上哪兒去了?來,咱們去喝一杯。”

  他在一座公共克母戀公寓隔壁選了一家啤酒館。但他卻沒有要啤酒,只要了生命之水,看來,他不打算浪費時間。剛喝了一杯,他就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臉湊近我,悄聲說:“我們並不是偶然相遇的,我在等你:我盼望你今晚與我共度良宵。”說著他就叫我的小名。我恨不能把他的舌頭割下來,但可惜自從離開埃斯特以後,我從來不隨身攜帶刀子。我告訴他,在流放期間我要清心寡欲。可是他柔情蜜意,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他迅速進入女性角色,情欲亢奮。他在克母期顯得楚楚動人,而且他也指望他的美色加蠻纏會馬到成功,因為他可能知道我是一個漢達拉人,不大可能服用抑制克母戀情的藥物,於是要禁欲是很難的。然而,他忘記了厭惡的作用抵得上任何藥物。他的撫摸當然撩動著我的心弦,但我還是掙脫了,扔下他去敲克母戀公寓的大門。他惡恨恨地又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儘管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卻確實進入了克母戀期,深深地動了情。

  見鬼去吧,這些卑鄙齷齪的傢伙。他們中間沒有一個正人君子。

  13月15日,今天下午,金利·艾在33人政府大廳發表演說,但卻不准人進去聽,電臺也沒有廣播,不過事後奧布梭把我請去,放了他自己錄的會議實況音帶。特使講得很出色,語氣中充滿了感人的誠摯與殷切。他身上有一種天真無邪,我覺得又陌生又傻裡傻氣的;然而,稍過片刻那表面的天真卻透露出訓練有素的知識與遠大的目標,令我驚歎不已。然而,他自己卻青春年少,沒有耐心,沒有經驗。他站得比我們高,看得比我們遠,但他本人卻只有凡人的高度。

  他這次講話比他在艾爾亨朗講得更精彩,更簡潔,也更巧妙,看來他同我們所有人一樣,在游泳中學會了游泳。

  主流派的成員一再打斷特使的演說,要求主席中止這個瘋子的胡言亂語,把他攆出去,繼續會議的正常程式。卡爾·葉門貝尤其火爆爆的。“你管不了這個怪物嗎?”他一個勁地對奧布梭咆哮。

  阿爾悉爾(會議主席):特使先生,我們覺得這個消息,還有奧布梭先生、斯洛思先生、艾斯彭先生和葉基先生等人提出的建議太有趣——太令人興奮了。不過,我們還需要再瞭解一點情況。(笑聲)既然卡爾海德國王把你的……你的登陸艇鎖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那麼正如他們所建議的,你就有可能讓你的……太空船登陸,是嗎?你叫它什麼?艾:太空船是個很好的名字,先生。

  阿爾悉爾:哦?你叫它什麼呢?艾:這個嘛,用技術行話說,它是一艘“納芙爾—20號”有人駕駛星際飛船。

  別的聲音:你能肯定它不是聖·彼瑟瑟的雪橇嗎?(哄堂大笑)

  阿爾悉爾:安靜。好的。那麼,你是否能夠把這艘飛船帶下地面來——你可以說是堅實的大地——這樣,我們就可以看到實實在在的東西——別的聲音:實實在在的魚腸肚!

  艾:阿爾悉爾先生,我巴不得讓飛船登陸,以作為我們雙方誠意的見證。我只是等待你們就這個事件預先公開宣佈。

  卡哈洛索夫:總督們,難道你們沒有看穿這一切嗎?這不是一個愚蠢的玩笑,這是蓄意讓我們輕信上當。而以難以置信的厚顏無恥處心積慮地嘲弄我們的,就是今天站在我們面前的這個人。你們知道他來自卡爾海德。你們知道他是卡爾海德間諜。你們可以看出,他是一名性變態者,這種變態在卡爾海德由於“黑暗邪教”的影響,已不可救藥了,有時候甚至是為“預言家們”的秘密祭神儀式人為創造出來的。然而,當他說“我來自外星”的時候,你們一些人卻對事實視而不見,滿腦糊塗,居然相信了!我簡直沒有想到會這樣,會這樣,會這樣。

  從錄音帶聽起來,對於這些熱嘲冷諷,人身攻擊,艾顯得泰然自若,據理力爭。

  13月16日,金利·艾把那台發報裝置交給了33人政府,由奧布梭保管,但仍然不會改變總督們的偏見。固然發報機的功能同艾介紹的毫無二致,但只要皇家數學家蕭爾斯特說一句:“我不懂它的原理,”那麼奧格雷納的數學家或工程師也只有望洋興嘆,既不能證明它,也無法否定它。假若這個世界是漢達拉的一個隱居村,那麼一切都令人羡慕地化解。唉,可我們還得前進,面對冰天雪地,既要證明什麼,又要否定什麼,既要提問,又要回答。

  我再次向奧布梭力陳請艾用發報機與太空船聯絡,喚醒船上人員,請他們用無線電向33人政府會議大廳發信號,與總督們直接對話。這一次奧布梭可有充分的理由拒絕了。“聽我說吧,親愛的埃斯文。薩爾夫掌管所有的電臺,現在你該知道了吧。我不知道,甚至連我都不知道電信業中哪些人是薩爾夫的人,但無疑大多數人是。我確切知道他們掌管了各個層次的發射機和接收機,甚至連技術人員和維修工都控制在他們手中。他們能夠並且一定會封鎖——或者篡改——我們接收的任何資訊,果真我們接收到的話!人能想像出到那時會議大廳裡的場面嗎?我們這些‘外星人’的犧牲者,自食我們設下的騙局的苦果,屏住呼吸傾聽亂哄哄的靜電干擾——什麼信號也沒有——沒有回答,沒有資訊,是嗎?”

  “那麼,你沒有雇一些忠誠的技術人員,再不然收買他們一些人嗎?”我問道;但這是枉費口舌。他害怕毀掉自己的名聲。他對我的態度已經改變了。如果他取消今天晚上對特使的接見,事情就糟了。

  13月17日,果然他取消了接見。

  今天早晨我去見特使,是以適當的奧格雷納方式。不是在薩斯基斯府邸公開見面,那裡的雇員們中間,佈滿了薩爾夫特務,薩斯基斯本人就是一個。就像上次碰上戈姆一樣,這次也是碰巧遇到艾的,而且還是鬼鬼祟祟的情形之後。“艾先生,你能聽我說幾句話嗎?”

  他一怔,回過頭來認出了我,大吃一驚。片刻後,他失聲驚叫:“這有什麼好處,哈爾斯先生?你知道我不相信你的話——自從在艾爾亨朗以來——”

  我說道:“這是在米西洛瑞,而不是在艾爾亨朗。不過你面臨的危險是相同的。如果你說服不了奧布梭或葉基,請他們讓人用電臺與太空船聯繫,從而船上人能在安全的情況下對你的申明給予某種支援,那麼我勸你用你自己的裝置,即那台發報機,呼叫飛船立即登陸。當然會冒風險的,但卻比現在你單槍匹馬所冒的風險小。”

  “總督們對我的使命的辯論一直是保密的。你怎麼知道我的‘申明’呢,哈爾斯先生?”

  “因為我一生的使命就是要知道——”

  “但在這兒可不關你的事,先生。是奧格雷納的總督們的事情。”

  “我提醒你,你的生命處於危險之中,艾先生。”我說。對此他一聲不吭,我便告辭了。

  幾天前我就該告訴他的。眼下為時已晚了。恐懼再次毀掉了他的使命,也毀掉了我的希望。並不是恐懼外星人,恐懼怪異的東西——在這裡不是。對於真正怪得出奇的東西,這些奧格雷納人還沒有足夠的智慧與精神去恐懼。他們望著來自另一顆星球的那個人,但看見了什麼呢?他們看見的是一名卡爾海德間諜,一名變態者,一名特務,一名就和他們自己一樣小小的、可憐的政治“分子”。

  如果他不立刻叫船登陸,那就來不及了;也許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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