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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十章 在米西洛瑞的高談闊論

  翌日清晨,我在薩斯基斯府邸自己的房間剛剛吃完早餐,電話鈴就輕輕地響了一聲。我拿起電話筒,聽見對方用卡爾海德語說:“我是瑟瑞姆·哈爾斯。我可以登門拜訪嗎?”

  “請吧。”

  我和埃斯文彼此心存芥蒂。儘管他們的淪落和被放逐至少在名義上是因為我的緣故,然而我對此沒有責任,也不感到內疚,在艾爾亨朗時,他的行動與動機始終瞞著我,因而我無法信任這傢伙。我但願他沒有同那些可以說是認同了我的奧格雷納人攪在一些。他一介入,事情就複雜了,令人難堪。

  門房把埃斯文領進屋裡。我請他坐在一隻鋪有座墊的大椅子上,招待他喝早餐啤灑。他謝絕了。他的舉止並非拘謹而是矜持:遲疑、超然。

  “下第一場大雪了。”他說。

  我往窗外瞧去,只見漫天飛雪,紛紛揚揚地落在大街上,落在雪白的房頂上;已經積了二三英寸厚了。時值戈爾月奧達爾哈德日,即秋天第一個月的17號。

  “這是別人托我捎給你的東西。”說著我就把一包用獸皮包好的錢遞給他,先前他打電話後我就把錢包擺在桌上了。他接過錢包,莊重地向我表示感謝。我站著沒有坐下來。稍過片刻,他手裡仍然拿著錢包,站了起來。

  我良心上有點過意不去,但我不在乎,因為我不想鼓勵他接近我。這當然使他感到屈辱,但出於不得已。

  他正眼望著我。而我只是漫不經心地打量著桌上的收音機。

  “在這兒,收音機上說的能全信,”他和顏悅色地說,“不過,我倒覺得在米西洛瑞這兒,你需要瞭解資訊,需要別人的建議。”

  “似乎很多人都很愛出主意。”

  “那麼說來,人愈多愈安全,是嗎?十個人比一個人更靠得住。對不起,我不該說卡爾海德語,我忘記了。”他接著用奧格雷納語說,“被流放的人決不應該說母語,因為從他們嘴裡說出來很苦澀。而這種語言更適合賣國賊說,反正是這樣想的,就好像糖汁從牙齒上滴下來那麼甜蜜。我應該感謝你。你為我,還有我的老朋友和克母戀夥伴阿西·福瑞斯做了一件大好事,因此我以我們兩人的名義感謝你,感謝的方式是給你忠告。”他停頓了一下,我保持沉默。他的談吐如此生硬,卻又如此周到禮貌,我還是頭一次見識,也不知道他的弦外之音。他接著說:“你在米西洛瑞跟在艾爾亨朗相比,判若兩人。在那兒,他們說你是什麼東西;在這兒,他們說你不是什麼東西。你僅僅是派系的工具。我勸你提防他們利用你。我勸你弄清楚失望對那一派是哪些人,決不要讓他們利用你,因為他們會把你玩來玩去的。”

  我正想要求他說具體點,他卻說聲“再見,艾先生”就轉身離開了。我站在那裡,呆若木雞。

  我吃早餐時怡然自得的平靜心情全給他攪亂了。我走到狹小的窗前,往外面瞧去,只見雪下小了些,白色的雪花飄飄,美極了,猶如春風蕩漾在我的故鄉波爾蘭德的翠綠山坡時,我家果園裡的櫻桃花蕾紛紛飄落。突然間,我感到分外的淒涼,思家之情油然而生。我在這個倒楣的行星上捱過了整整兩個年頭,秋天還沒有過去,冬天又來臨了。

  我披上大衣,出門散步,喟然惆悵,周圍世界令人晦氣。

  當天中午,我與奧布梭總督、葉基總督以及頭天晚上我認識的其他人共進午餐,被介紹給另一些我素昧平生的人。午餐十分豐盛。18到20樣冷、熱菜肴,大都是蛋和麵包果變換的花樣。奧布梭站在餐具櫃前,搶在談話內容的禁忌實行之前,一邊往盤子裡攤稀麵糊煎蛋,一邊對我說:“名叫麥爾森的傢伙是艾爾亨朗派來的間諜,而且你要知道,這兒的戈姆是薩爾夫的公開代理人。”

  薩爾夫究竟是幹啥的,我茫然無知。

  客人們開始就座,這時候一位年輕人走進來對主人葉基說了一句話。然後葉基轉身對我們說:“卡爾海德來的消息。阿加文國王的親生骨肉今天清晨生下來一小時就死了。”

  一陣沉默,一陣嗡嗡聲接踵而至,隨即一位名叫戈姆的英俊男子一聲哈哈大笑,並舉起啤酒杯。“願卡爾海德的所有國王都短命!”他大聲叫道。一些人同他舉杯相慶,另一些人卻沒有回應。“看在米西主的份上,別拿孩子的死開心。”一位身著紫紅色衣服的肥胖老人給大家潑冷水,他那臃腫的身子坐在我身旁,綁腿松垮垮地圍著他的大腿,仿若裙子一般,他滿臉厭惡的神情。

  客人們開始討論阿加文國王可能會立他的哪一個克母戀兒子為王太子——因為他已經四十幾歲,自己不可能再懷胎生育了——討論他可能讓蒂帕當多久的攝政王。有些人認為攝政王位立即會結束,另一些人則持懷疑態度。

  “你有什麼高見,艾先生?”叫做麥爾森的人問我。他就是剛才奧布梭提到的卡爾海德間諜,因而說不準也是蒂帕的心腹。“你剛從艾爾亨朗來,有謠傳阿加文國王雖然沒有宣佈,但實際已經退位了,把王權交給了他的表弟,那裡的人們有什麼議論?”

  “哦,我還沒有聽到這個謠傳呢。”

  “你覺得這個謠傳有根據嗎?”

  “我不知道,”我說。這時候主人插進來說說天氣,因而打斷了論題;因為客人們已經開始進餐了。

  僕人們端走茶盤,收拾乾淨堆成山似的殘羹剩菜後,我們圍著一張長桌子坐下,僕人們端來小杯烈性酒,他們稱之為生命之水。人們開始向我提問。

  自從我在艾爾亨朗接受醫生和科學家的檢查以來,還沒有面對過這麼多想向我提問的人。

  奧布梭問艾克曼究竟是啥——一顆星球嗎?許多星球的聯盟嗎?一個政府嗎?“嗨,既是又不是。艾克曼是我們地球人的術語;在通行的語言中它叫做‘大家庭’;在卡爾海德語裡它應該叫做‘壁爐’(壁爐[Hearth]:在英語中有“家庭中心”之意。)。在奧格雷納語言裡我找不到適當的詞,因為我對這門語言還懂得不多。我想不是公社,儘管公社政府與艾克曼之間無疑有相同之處。從本質上來說,艾克曼壓根兒不是政府,倒不如說它是試圖將經濟與政治聯合起來的一種努力。

  艾克曼是一個社會,而且至少還是潛在的一種文化。它是一種教育形式,一方面來說是一所大學校——的確很大。交流與合作是它的真諦所在,因而從另一方面說它又是星球聯盟或聯合體,擁有一定程度的傳統中央組織的功能。我現在所代表的就是艾克曼作為聯盟的這一面。艾克曼作為一個政治實體,它的動作是協調,而不是統治。艾克曼並不實施法律;要做出決定,只需通過協商和多數代表同意,無需全體一致同意,更不需要發號施令。作為經濟實體,艾克曼十分活躍,尋求開拓星際交往,保持80個星球之間的的貿易平衡。如果格辛裡加入艾克曼的話,那麼確切說來,應該是84顆……”

  “你指的是什麼?艾克曼不實施法律嗎?”斯洛思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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