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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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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哭泣,就像亞歷山大大帝” 那小個子男人匆匆跑進噴泉酒吧[1],點了一大杯威士卡。“因為,”他對酒吧裡的眾人說道,“這是我應得的。” 他看起來精疲力竭,滿頭大汗,衣服都亂蓬蓬的,一副好些天沒睡覺的樣子。他系著領帶,但松得好像根本沒系。他那頭灰色的頭髮過去可能是薑黃色。 “我想也是。”布萊恩說道。 “沒錯!”那人說道。他抿了一口威士卡,樣子就像是想嘗嘗自己是否喜歡這個味道,接著便滿意地一口氣灌下了半杯。他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會兒,仿佛一尊雕像。“聽著,”他說,“你們能聽到嗎?” “什麼?”我問。 “某種像是白色雜訊一樣的聲音,事實上只要你稍許留意到它,它就會變成任意一首你喜歡的歌曲。” 我側耳傾聽。“沒聽到。”我說。 “完全正確,”那人志得意滿地說道,“這難道不美妙嗎?就在昨天,噴泉酒吧裡的每個人都在抱怨‘呢喃莫札特’。麥金托什教授在這兒發牢騷說,皇后樂隊的《波西米亞狂想曲》一直卡在他腦海裡,還一路隨著他穿過倫敦。而今天,它已經消失了,就好像這種現象從未出現過一樣。你們中的任何人甚至都不記得發生過這樣的事。而這一切都歸功於我。” “我怎麼了?”麥金托什教授說道,“皇后樂隊怎麼了?”接著他又說:“我認得你嗎?” “我們見過面,”小個子男人說道,“但人們總是把我遺忘,哎呀。這都是因為我的工作。”他拿出錢包,從中抽出一張名片遞給了我。 俄巴底亞‘波爾金霍恩 名片上寫著這個名字,在它下面,有一行小小的字: 反發明家 “希望你不介意,”我說,“我想問問什麼是‘反發明家’?” “指那些讓東西不被發明出來的人。”他說。接著他舉起見底的杯子:“啊。不好意思,莎莉,我還想要一大杯威士卡。” 那晚上的其他人似乎都認定這人有點瘋,而且不好玩。他們回到了各自被打斷的談話中,而我卻被他逮住了。“那麼,”我放棄了指望自己的聊天運,說道,“你做反發明家很久了嗎?” “從我很年輕時就開始了,”他說,“我從十八歲開始就幹反發明的活兒了。你就從來沒有懷疑過為什麼我們沒有噴氣式飛行器嗎?” 事實上,我想過。 “我在《明日科技》上看到過一點相關報導,那是我還是個小夥子時的事了。”酒吧老闆米卡埃爾說道,“人能在它裡面飛起來,然後降落。雷蒙德·博爾[2]好像認為我們很快就能人手一架。” “啊,但我們沒有。”俄巴底亞·波爾金霍恩說道,“因為我在大約二十年前把它給‘反發明’了。我不得不這樣做。它們把所有人都逼瘋了。我的意思是說,它們看起來非常有吸引力,又那麼便宜,但你不得不忍受幾千個無聊的年輕人綁著它們,到處躥上天空,在臥室窗外盤旋,撞上空中飛車……” “等等,”莎莉說道,“沒有空中飛車這種東西。” “沒錯,”小個子男人說道,“但只因為我把它們也‘反發明’了。你不會相信它們製造出了怎樣的交通堵塞。那時候我抬頭向上望,從地平線的這邊到那邊之間,我只能看到一簽片該死的飛車底部,根本就看不到天空。人們還向車窗外扔垃圾……要操作它們非常容易——顯然,它們以太陽引力驅動——但直到我在四頻道[3]聽到一位夫人提到它們,她說‘為什麼,哦,為什麼我們不停留在沒有空中飛車的時代?’,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它們得消失。她說得對。應該做點什麼。我把它們都‘反發明’了。我列了一張清單,寫滿所有如果不存在於世會令世界變得更美好的東西,接著我一件接一件地,將它們都‘反發明’了。” 到這時候,他已開始聚集起一小群聽眾。我很高興自己的位置不錯。 “這得幹很多活兒,”他繼續說道,“你看,一旦流明泡沫被發明出來,空中飛車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所以最終我不得不把它們全都‘反發明’了。我其實還挺想念流明泡沫的,它是一小團無品質的便攜光源,會在你頭頂半米高處漂浮,應你的需求而移動。多麼美妙的發明。但是,為灑出來的牛奶痛苦也於事無補,而且不敲開幾個雞蛋,你也沒法做煎蛋捲。” “你同樣也不能指望我們會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句話。”有人說道,我想那人是喬斯琳。 “沒錯,”布萊恩說道,“我的意思是,接下來你大概會告訴我們你把太空船‘反發明’了。” “但我確實做了。”俄巴底亞·波爾金霍恩說道。他看起來似乎對自己萬分滿意。“做了兩次。我不得不這樣做。你看,一旦我們跳進太空中,向著其他行星與太陽系之外而去,會碰上一樣能引發其他各種發明的東西。偏光暫態傳輸機是其中最糟糕的,還有默科特心靈感應翻譯器。這兩樣東西糟糕的程度差不多。但目前為止,再沒有什麼比登陸月球的火箭更糟糕的了,我還能讓一切處於可控範圍內。” “那麼,你到底是怎麼把東西‘反發明’掉的呢?”我問。 “非常困難,”他承認道,“主要是拆散構成某種創造物所有可能性的線,有點像是從一垛乾草堆裡拆出一根針。但這些線大多又長又亂,就像是義大利通心粉,所以可能說從乾草堆裡拆出一根義大利通心粉更合適。” “聽起來像是份挺叫人口渴的工作。”米卡埃爾說道,我向他做了個手勢,讓他給我又倒了半品脫蘋果酒。 “這需要一雙巧手。”小個子男人說道,“是的。但我很自豪,我幹得不錯。每天早上我醒來,然後,即使我阻止了某種可能十分美妙的東西發生,我依然會想,俄巴底亞·波爾金霍恩啊,這個世界會變得更美好,只因你把某種東西‘反發明’了。” 他凝視著他剩下的那點蘇格蘭威士卡,讓這液體在杯中輕輕打旋。 “問題在於,”他說,“隨著‘呢喃莫札特’消失,麻煩就來了。我已經完事兒了。一切都已被‘反發明’。再沒有什麼地平線留待我探索,再沒有山峰留待攀登。” “核能呢?”“推特小子”佩斯頓建議道。 “在我的時代之前它就存在了。”俄巴底亞說道,“我沒法‘反發明’在我出生前就已發明的東西,要不然我可能把某樣能導致我出生的事物‘反發明’了,這樣一來,我們要去哪兒?”沒有人開口提議。“不然我們就只能去噴氣機和空中飛車裡蹲著了,”他對我們說,“更別提‘莫里森火星治療儀’。”有一會兒,他的表情極為冷酷。“哦。那玩意兒太糟了。雖然能治療癌症,但老實說,考慮到它會對海洋造成怎樣的危害,我寧可得癌症。” “夠了。我已‘反發明’了我清單上的一切。我得回家了。”俄巴底亞·波爾金霍恩勇敢地說道,“然後哭泣,就像亞歷山大大帝,因為再沒有世界留待我征服。還有什麼能‘反發明’的?” 噴泉酒吧裡無人響應。 在一片寂靜中,布萊恩的iPhone手機響起。他的手機鈴聲是“魯頭士”樂隊[4]唱的《乳酪和洋蔥》。“喂?”他說道,過了一會兒又說,“我慢點打回來給你。” 有一個人拿出手機能對他周圍的人造成這麼大的反響實在是件不幸的事。但有時我覺得這是因為我們還記得能在酒吧裡抽煙的日子,那時候我們從口袋裡取煙時,也會順道帶出手機。但也很可能只因為我們太容易厭倦。 不管理由是什麼,大家紛紛掏出了手機。 克勞恩·貝克拍了一張我們所有人的合照,接著發送了推特。喬斯琳開始讀起她的留言。“推特小子”佩斯頓發送一條推特,說他在噴泉酒吧裡,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位反發明家。麥金托什教授查看了球賽的比分,把分數告訴了我們,然後給自己在因弗內斯的兄弟寫郵件抱怨這場比分。手機掏出來之後,交談就結束了。 “那是什麼?”俄巴底亞·波爾金霍恩問道。 “iPhone5,”雷·阿諾德將手中的手機舉起,說道,“克勞恩使用的是NexusX手機,它是安卓系統的。手機,網路,照相機,音樂,都是些App。我是說,你知道嗎,光iPhone商店裡就有一千種放屁音效的手機App?你想聽聽沒破解的辛普森放屁App嗎?” “不用了,”俄巴底亞說道,“我很確信自己不想要。不用了。”他放下酒杯,裡面尚未喝盡。接著他系緊領帶,穿上外套。“這事兒不容易,”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但是,為了大家好……”他不再繼續往下說,只是露齒一笑。 “很高興和你們大家聊天。”他沒有特指某個人,只是這麼一說,然後便離開了噴泉酒吧。 [1]亞瑟·克拉克有一本小說叫《天堂的噴泉》。 [2]雷蒙德·博爾(RaymondBurr,1917—1993),加拿大導演、演員。 [3]BBC電臺。 [4]“魯頭士”(Rutles)是七十年代一支模仿披頭士(Beatles)惡搞的樂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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