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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第十章 　　羅勃·甘迺迪的避暑別墅距離我長年住的房子只有八哩路，他在兩天之前遭人槍殺，昨天晚上去世。事情就是這樣。 　　馬丁·路德·金恩在一個月前遭人槍殺，他也已去世。事情就是這樣。 　　我們政府每天給我一份越戰死亡數目的報告。事情就是這樣。 　　我父親在數年前去世，可說是壽終正寢。他是一位可愛的好好先生，他也是一位槍迷，他把他收藏的槍都留給了我，可惜都已鏽了。 　　＊＊＊ 　　據畢勒·皮爾格林說，特拉法馬鐸星球上的人對耶穌基督沒有興趣。他說，地球上的人最接近特拉法馬鐸人的思想的是達爾文，他告訴我們，死去的人是註定要死的，屍體是一種進步。事情就是這樣。 　　如果畢勒·皮爾格林從特拉法馬鐸星球上所學到的都是真的，也就是說，不論我們如何死法，我們仍將永遠活著，我並不因而感到特別欣喜。如果我能利用永恆，從這段時刻到那一段時刻，到處旅行參觀，我很高興我一生中有許多時刻是非常美好的。 　　最近，我最美好的時刻是和我的老戰友奧赫一同訪問德勒斯登。 　　我們從東柏林搭乘匈牙利的民航機，駕駛員蓄了兩撇八字鬍，飛機加油的時候，他在抽古巴雪茄。飛機起飛了，但沒有人叫我們把椅子上的安全帶系好。 　　當我們升到了半空，一位年輕的侍者給我們端上麵包、義大利臘腸、牛油、乾酪，以及白葡萄酒。我面前的折板拉不開，侍者回到前艙去拿了一支開啤酒罐頭的起子來，費了很大勁才把它弄開。 　　飛機上另外還有六位乘客，他們說著不同的語言，但神情都很愉快。下面是東德地區，這時已燈火輝煌，我想像著把炸彈扔在那些鄉村、城市、小鎮上面的情景。 　　＊＊＊ 　　奧赫帶了一本小小的記事簿，背後載有各種郵費的價格、飛機航行的距離、許多名山的高度，以及全世界重要的有關資料。他正低頭在找德勒斯登的人口情形，結果沒有找到，卻發現這麼一段資料，他遞給我看。 　　世界上每天平均有三十二萬四千名嬰兒出生，在同一天內，平均有一萬人餓死，或死於營養不良。此外，另有十二萬三千人死於其他原因，故全世界每天活著增加的總人數約十九萬一千名。據人口資料局預測，二〇〇〇年以前，世界人口將倍增至七十億。 　　＊＊＊ 　　“我想，這些人都需要做一個人的尊嚴。”我說。 　　“我也這麼想。”奧赫答道。 　　＊＊＊ 　　就在此時，畢勒也回到了德勒斯登，但不是現在。他是回到了一九四五年，也正是德勒斯登市被炸毀的第三天。這時，畢勒跟其他的美國兵被衛兵押著走進了面目全非的廢墟。當時我與奧赫也都在那裡，我們還在瞎眼旅館老闆的馬廄裡混過兩夜。後來被德軍發現了，他們強迫我們幹活。我們於是向鄰舍借來十字鎬、鏟子、鐵撬和手推車等物，然後帶著向廢墟中走去，準備工作。 　　＊＊＊ 　　在通向廢墟的主要道路上都沒有障礙物，禁止德國人通行，不准他們去開發這個月球。 　　＊＊＊ 　　這天早晨，來自各地的戰俘都在德勒斯登某個地方集合，他們是奉命來這裡挖掘屍體的。畢勒發現他跟一位毛利人分配在一塊工作。這位毛利人是在托布魯克被俘的，他有著巧克力褐色的皮陴，前額和臉上都刺著漩渦形的花紋。他們開始在這沒有生命的月球的碎石上一鏟一鏟地往下挖，由於地質很松，地面經常發生不太嚴重的崩塌。 　　他們很快就挖成了許多穴洞，但誰也不知他們究竟能挖出什麼來。大部分的洞內都毫無發現，有的只挖出了馬路，有的挖出一塊大石頭，大的幾個人都抬不動。他們沒有配備任何機械，甚至連馬、牛、騾子都沒有，完全靠兩隻手與堅硬的殘磚斷垣搏鬥。 　　畢勒跟那位毛利人，加上另外幾位戰俘，在拚命挖一個較大的洞，最後挖到一層薄薄的木板，木板四周堆著石塊，他們在木板上打了一個洞，發現底下黑暗而空曠。 　　一個德國兵拿著手電筒遛了下去，去了很久不見出來。他爬出來後，立即向站在洞邊的一位長官報告，說裡面堆滿了屍體。這時大家都坐在地上休憩，面上毫無表情。 　　事情就是這樣。 　　最後，那位長官吩咐把木板的洞口挖大一些，再取來一座梯子放下洞去，這樣才能把屍體抬出來。於是大家動手，開始德勒斯登第一座屍礦的挖掘工作。 　　他們一座一座的挖，一共挖出了好幾個屍礦。這些屍體開始並不怎麼難聞，一具一具就像蠟像館的蠟像，但不久就開始腐爛、化水，臭氣刺鼻，令人作嘔。 　　事情就是這樣。 　　他們終於想出了一個新的辦法，屍體再也用不著抬上來了。德國兵弄來一些火焰噴射器，就地把那些屍體焚化，他們只要站在洞口，把火焰往裡面噴，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在某處，可憐的高中老師德爾比在這些屍礦中拿了一把茶壺，因而被控偷竊，然後被槍斃。 　　事情就是這樣。 　　春天到了，這些屍礦早已封死，德國士兵們也都調去打俄國人了，畢勒和其他的戰俘仍然被關在德勒斯登郊外那家旅館的馬廄裡。然後，一天早晨，他們起床時發現門已打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歐洲戰事已告結束。 　　畢勒他們蹣跚地走了出來，走到樹蔭下面，抬頭望見樹枝已冒出新葉。外面一片荒涼，沒有車輛，沒有人群，路旁只有那輛被棄置的馬車，那輛黑色的、樣子像棺材的馬車。 　　＊＊＊ 　　小鳥在講話。 　　有一隻對畢勒說：“唧唧啾啾？”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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