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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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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有了動靜,某種較為明亮的身形開始走上山,緩慢接近。赤楊全身因恐懼及渴望顫抖,悄聲道:“喔,我心愛的。” 但靠近的身影太過瘦小,不可能是百合。赤楊看到那是名約十二歲的孩童,無法辨認是男是女,對赤楊或召喚師傅漠然無視,也未看向牆對面,光坐在牆角。赤楊靠近,低頭向下看,看到孩子正攀抓石塊,想拉松一顆石子,又一顆。 召喚師傅正呢喃太古語。孩子無動於衷地抬頭瞥了一眼,繼續以似乎軟弱無力的細瘦手指拉扯石塊。 這一幕在赤楊眼中如此可怕,令他頭暈目眩,試圖轉身離開,之後便毫無記憶,直到在陽光充足的房間蘇醒,躺在床上,全身虛弱,病懨懨而冰冷。 有人來照顧赤楊:打掃客房,態度疏遠的微笑婦人,還有一名與守門師傅一同前來,褐色皮膚的矮壯老人。赤楊原以為是治療師,看見橄欖木巫杖,才明白是藥草師傅,柔克學院的治療師。 藥草師傅帶來安慰,更能賜予赤楊安睡。他煮了一壺草藥茶,要赤楊喝下,點起緩緩燃燒的草藥,散發松林裡深色泥土的氣味。師傅坐在附近,開始一段冗長、輕柔的念誦。“我不能睡。”赤楊抗辯,感覺睡眠像黑暗潮汐席捲。藥草師傅溫暖的手覆蓋赤楊手背,予赤楊寧靜,令他毫無恐懼地進入安眠。只要治療師的手覆蓋他,或按著他的肩膀,便能讓他遠離黑暗的山坡和石牆。 醒後,赤楊進食少許,藥草師傅很快又端來一壺微溫、淡味的草藥茶,點起散發泥土香氣的煙霧,以語調平板的念誦、手的碰觸,讓赤楊歇息。 藥草師傅在學院裡有應盡職責,因此每夜只能陪伴赤楊幾小時。赤楊在三晚內便獲得足夠休息,終於能在白天飲食,在城鎮附近四處走走,理智地思考交談。第四天早晨,藥草師傅、守門師傅與召喚師傅進入赤楊房間。 赤楊心懷恐懼、甚至質疑地對召喚師傅鞠躬。藥草師傅是偉大法師,法藝與赤楊自身技藝略為相似,因此兩人心靈能相通,師傅的手更代表極大慈悲。然而,召喚師傅的法藝與肉體實物無關,而是針對靈魂、思想與意志、鬼魂,以及含意。此法藝詭譎危險,充滿危機與威脅,召喚師傅甚至能離開肉體,到石牆邊界,站在赤楊身旁。他為赤楊重新帶回黑暗與恐懼感。 三位法師起先均一語不發。如果說三人有任何共通點,即是忍受沉默的能力。 因此赤楊先開口,試圖打從心底說出真話——除此別無他法。 “如果是因為我做錯了什麼,才讓我——讓妻子領著我抑或其他靈魂——去到那地方,如果我可以彌補或解除所做一切,我願意。但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或不知道你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召喚師傅道。 赤楊啞口無言。 “少有人能知道自己是誰,或是什麼。”守門師傅說,“我們僅能恍惚一瞥。” “告訴我們,你第一次是如何去到石牆?”召喚師傅問。 赤楊複述。 法師沉默傾聽,在赤楊說完後,良久沒有回應,然後召喚師傅問:“你曾想過,跨越那道牆意謂什麼嗎?” “我知道將無法回頭。” “只有法師在最必要時,才能以生者之身跨越那道牆。藥草師傅或許會與痛苦患者一路去到牆邊,但若病人已跨越那牆,便不會尾隨而去。” 召喚師傅身材如此高大壯碩,加上皮膚黝黑,令赤楊看他時,便聯想到一頭熊。 “若有必要,我的召喚技藝讓我們有力量將亡者從牆對面暫時喚回,但我質疑有何必要,值得如此嚴重地打破世界法則與平衡。我從未施過這法咒,自己也未跨越那道牆。大法師跨過了,帶著王,好醫治名叫喀布的巫師造成的世界傷口。” “而大法師沒有回來,當時的召喚師傅索理安進入旱域尋找大法師蹤影,”藥草師傅說,“索理安回來了,但整個人都變了。” “這件事毋須提起。”召喚師傅說。 “也許需要,”藥草師傅說,“也許赤楊需要知道這件事。我想,索理安對自身力量過度自負。他在那裡留太久了,以為可以將自己喚回生界,但回來的只有他的技藝、他的力量、他的野心——毫無生命的求生意志。但我們依然信任他,因為我們摯愛他,於是他蠶食我們,直到伊芮安摧毀他。” 遠離柔克,在弓忒島上,赤楊的聆聽者打斷話語。“你剛說什麼名字?”雀鷹問。 “師傅說是伊芮安。” “你認得這名字嗎?” “不認得,大人。” “我也不認得。”一陣靜默後,雀鷹輕聲續道,彷佛不甚情願。“但我在那裡看到了索理安,在旱域。他甘冒危險前來尋我。看到他在那裡,我無比心痛。我告訴他,他可以跨越牆回去。”雀鷹臉色變得深沉、嚴肅。“我說了不當的話。在生者與亡者間,所有言談都不恰當,但我也曾摯愛他。” 兩人在靜默中坐著。雀鷹突然站起,伸展雙臂,按摩大腿。兩人一起活動活動筋骨。赤楊從井裡打起點水來喝;雀鷹拿出鐵鍬與待換裝的新手把,開始打磨橡木棍,修細要插入凹槽的一端。 雀鷹說:“赤楊,繼續說。”因此赤楊繼續說故事。 藥草師傅提起索理安後,另兩位師傅沉默一晌。赤楊鼓起勇氣,詢問長久以來一直掛記心頭的事:死者如何去到那道牆,法師又如何抵達那裡。 召喚師傅立即回答:“靈魂的旅程。” 老治療師則比較遲疑:“跨越牆的,不是肉體,因為往生者的肉體會留在此處。如果法師出竅去到那兒,沉睡的肉體也還是在這裡,活著,所以我們稱之為‘旅人’……我們將離開肉體啟程的部分稱為靈魂、精神。” “但我妻子握住了我的手。”赤楊說,無法再次提起百合吻了他的唇。“我感受到她的碰觸。” “你是這麼以為。”召喚師傅說道。 “若他們實體接觸,形成某種連結,”藥草師傅對召喚師傅說,“或許正因為此,所以其餘亡者能去到他身邊,呼喚他,甚或碰觸他?” “所以他必須抗拒。”召喚師傅瞥了赤楊一眼,說道。召喚師傅眼睛細小、眼神炙熱。 赤楊覺得這是不公平的指控,說:“我曾試著抗拒,大人,我試過了,但他們人數眾多……而百合是其中之一……他們正在受苦,對我呼喚。” “他們不可能受苦。”召喚師傅說,“死亡終結一切痛苦。” “也許痛苦的虛影亦是痛苦。”藥草師傅說,“位於那片大地上的高山,名字正是‘苦楚’。” 截至目前,守門師傅幾乎完全沒開口。他以平靜和善的口吻說:“赤楊是修復者,不是破壞者。我想他不會截斷那道聯結。” “如果是他造的,他就能斷得了。”召喚師傅說道。 “是他造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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