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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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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未到之前,召喚師傅也從死域返回,他可達死域,技藝能引領他。他在那兒,在越過石牆的那片國土,見到大人與少王。他說他們不會回來了。他說雀鷹大人要他回到我們身邊,回到生界,告訴我們這消息。因此我們為大人哀悼。 “但那龍凱拉辛來了,載著活生生的他。 “我們站在柔克圓丘,看到大法師對黎白南王屈膝,召喚師傅也在場。然後,龍將我們的朋友載走時,召喚師傅頹倒。 “他宛如死人躺著,冰冷,心臟不跳,但他在呼吸。藥草師傅用盡所有技藝,也無法喚醒他。‘他死了,’他說,‘氣息永存,但他死了。’我們為他哀悼。然後,因為我們一陣驚慌,我的萬物形意都訴說改變與危險,因此我們齊聚推選新任柔克護持,大法師,來引導我們。會議中,我們讓少王取代召喚師傅的位置。對我們來說,他處於我們之間似乎正確。只有變換師傅起先反對,而後同意。 “但我們聚集,我們坐下,我們選不出來。我們這也說,那也說,但沒有人提到名字。然後我……”他停頓片刻,“我族人稱為‘艾度伐奴’的‘他息’,在我身上降臨。語句降臨,我便說出口。我說:‘哈瑪.弓登!’——坷瑞卡墨瑞坷告訴他們,這句話在赫語便是‘弓忒女子’。但我回神後,卻無法告訴他們這是什麼意思。因此我們解散,卻未選出大法師。 “王隨即離開,風鑰師傅與他同行。在王舉行加冕前,他們前往弓忒尋找雀鷹大人,想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弓忒女子’。嗯?但他們沒見著他,只見到我的同胞,環之恬娜。她說,她不是他們要找的女子。他們誰都沒找到,一無所獲。黎白南判斷此為尚未實現的預言。他在黑弗諾,將王冠置於自己頭上。 “藥草師傅,還有我,都斷定召喚師傅已死。我們以為他吸吐氣息是他技藝中的咒語殘留下來的,是某種我們不瞭解的咒語,就像蛇知道如何在死後多時依然維持心跳的咒語。雖然埋葬仍在呼吸的屍體很可怕,但他身體冰冷,血液停止流動,魂魄也已出竅。那更可怕。所以我們準備將他下葬。然後,正當他躺在墳墓旁,他眼睛張開,移動,說話。他說:‘我將自己再度召喚回生,以完成必成之事。’” 形意師嗓音漸粗,突然以手掌撫散石子組成的小圖案。 “所以,風鑰師傅自加冕典禮返回時,我們又是九人。但是分歧。因為召喚師傅說我們必須再次聚會,選出大法師。王在我們之間沒有立足地,他說。還有‘弓忒女子’,無論她是誰,在柔克男子間也沒有立足地。嗯?風鑰師傅、誦唱師傅、變換師傅、手師傅都說他說得對。而因為黎白南王是自死域返回的人,應驗了預言,所以他們說,大法師也將是自死域返回的人。” “可是——”伊芮安說,又住口不語。 片刻後,形意師傅說:“召喚,那種技藝,你知道,很可怕。一向危險。這裡。”他抬頭望向樹木碧金色暗處,“這裡沒有召喚。沒有越過牆帶回東西。沒有牆。” 他的臉是戰士的臉,但望入樹林時,臉卻軟化、渴望。 “所以,”他說:“他把你作為我們聚會的理由。但我不會去宏軒館。我不願受人召喚。” “他不會來這裡嗎?” “我想他不會在大林間行走。也不會在柔克圓丘。圓丘上,萬物且如原形。”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卻沒有問,一心想著:“你說,他把我作為你們聚會的理由。” “是啊。需要九位元法師來遣散一名女子。”他鮮少微笑,微笑時卻快速猛悍。“我們要聚會以維護柔克律條。也藉以推選大法師。” “如果我走了——”她看到他搖頭,“我可以去找名字師傅——” “你在這裡比較安全。” 為害的念頭困擾她,但危險的念頭未曾進入她思緒,她無法理解。“我不會有事。”她說:“所以名字師傅,還有你——還有守門師傅……” “——不希望索理安成為大法師。藥草師傅也是,雖然他多挖掘、少發言。” 他看到伊芮安神情驚訝地望著他。“召喚師傅索理安說出自己的真名。”他說:“他死過,嗯?” 她知道黎白南王公開使用真名,他也是從死域返回。但召喚師傅繼續如此,卻讓她愈想愈震驚不安。 “那——學生呢?” “也分歧。” 她想著學院,那是她曾極其短暫造訪之地。從這裡,大林垂簷下,她將學院視為以石牆圈住一種生物,阻礙其他族類進入的建築,像獸欄、牢籠一樣。怎麼有人能在那種地方維持平衡? 形意師傅在沙地上將四顆小石推成一道小弧,說:“我但願雀鷹沒離去。我但願我能看懂陰影撰寫的字句。但我能聽見葉子說的,也只是改變,改變……除了葉子,一切都將改變。”他再度以渴望神情望入樹頂。太陽西下,他站起身,溫和向她道晚安,然後離去,進入樹林。 她在綏爾波河畔稍坐片刻。他剛告訴她的種種,以及她在大林中的想法與感覺,都讓她困擾,在那裡有任何想法或感覺能困擾她,這點也令她困擾。她走向屋子,擺出熏肉、麵包與夏日萵苣作晚餐,食不知味。她不得安寧地漫步回到河岸,來到水邊。晚昏仍十分寧靜溫暖,只有最大的星辰照穿奶白積雲。她脫下涼鞋,雙腳放入水中,水溫雖然沁涼,但仍有日光余溫流過。她脫下僅有的男裝長褲及襯衫外衣,裸身潛入水中,周身感覺水流推曳騷動。她從未在伊芮亞河流中游泳,而且痛恨海,洶湧的灰與冷,但這急速的水流今晚讓她愉悅。她隨波漂流,雙手掠過水底絲滑石塊和她自己絲滑胴體,雙腿穿梭水草間。一切煩擾不寧均由陣陣水流沖走,她快樂地在溪流撫觸間漂浮,抬頭望著雪白柔和的星光。 一陣寒意流竄過她,水流轉冷。她強迫自己鎮定,四肢也依然柔軟放鬆,她抬頭一看,發現在她上面岸邊有個黑色人影。 她在水中裸身直立而起。 “走開!”她大喊,“走開,你這叛徒!下流的淫棍!否則我把你的肝都挖出來!”她跳上河岸,拉住堅韌叢草以為支撐,連滾帶爬而起。毫無人影。她站立發火,憤怒發抖。她跳離河岸,找回衣服,一面大聲咒駡,一面快速著裝。“你這個巫師懦夫!你這個狗娘養的孽種!” “伊芮安?” “他在這裡!”她大喊,“那個下流胚子,那個索理安!”她大步迎向形意師傅,他也來到屋邊星光下。“我在溪裡洗澡,他就站在那裡看我!” “是派差——只是他的傳象,傷不了你的,伊芮安。” “有眼睛的派差,看得到的表像!願他——”她戛然而止,突然不知如何接續。她覺得反胃。她顫抖,吞下口中湧起的冰冷唾液。 形意師傅上前握住她的手。他的雙手溫暖,而她感到入骨寒澈,於是她上前緊靠,求取他的體溫。他們如此站立片刻,她別開臉,但兩人雙手交握,身體緊貼。她終於退開一步,站直身體,將濕透直發往後撥。“謝謝,我剛很冷。” “我知道。” “我從來不冷。”她說:“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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