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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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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鄉阿爾克島的島民會想這問題。你曉得,自從和平實現以來,我們一直是威島領地的一部分。厄瑞亞拜之環重返黑弗諾的曆王塔有多久了?十七或十八年吧。復原之初,世局好轉一段時期,但現在反而不如以前。地海的君王寶座該有新王坐鎮,以便行使和平之符。百姓厭倦了戰爭侵襲、厭倦了商人哄抬物價、厭倦了親王課征重稅、也厭倦了各種不法的權力亂局。柔克島雖然立於引導地位,但不能出面統治。‘至衡’儘管安定於此,但統領的權力仍應在君王手中。” 阿賭講得興致勃勃,別的愚言戲語也就擱在一旁,但亞刃的注意力反而受吸引了。“英拉德島物阜民豐,太平無事。”他緩言道:“我們只聽說其他島嶼災厄連連,本身倒從未陷入你所說的種種紛亂。不過,自從馬哈仁安駕崩,黑弗諾的王位便空虛至今,前後已經八百年。王國各領島真的會接納新王登基嗎?” “要是新王愛好和平又英明有為,能讓柔克島和黑弗諾島認可,怎麼會不接納呢?” “何況早有一個預言等待應驗,不是嗎?馬哈仁安說過,下一代君王必定是法師之尊。” “誦唱師傅是黑弗諾島的人,對此預言特別感興趣。到現在為止,他已經連續三年用相關的歌詞反復告訴我們。據說,馬哈仁安曾表示:‘將繼承吾之御座者,乃跨越暗土仍存活,且舟行至當世諸多遠岸者。’” “所以,非靠法師不可。” “對,因為只有巫師或法師才有能力置身幽黑的亡者之域,而後安返。雖然他們未必跨越那亡者之域,但他們至少常談起,說什麼……那死域只有一個界限,一旦越過那界限,便了無盡頭。這麼說來,‘當世諸多遠岸’指的是什麼呢?無論如何,那位末代君王的預言確實是這麼說的,因此,將來必有一人降世來實現預言。而且柔克學院會認出那人,然後,船艦軍隊與所有種族都會向他齊集,到時候,世界中心黑弗諾的曆王塔就會再有君王掌權。要是有這麼一位王者出現,我會前去投效,盡心盡力為如假包換的君王效命。”阿賭說完,自己先聳聳肩笑起來,以免讓亞刃認為他說話太濫情。沒想到亞刃卻和善地注視他,心想:“他對那位君王的感受,一如我對大法師的感受。”但他嘴裡說出來的卻是:“來日君王御前,需要你這種人才。” 他們站著,雖然各想各的,但內容相近。未幾,便聽見身後的宏軒館響起宏亮鑼聲。 “哇!”阿賭說:“今天晚上吃小扁豆煮洋蔥湯。快。” “記得你說他們不煮三餐呀。”亞刃邊說邊跟隨,依舊恍惚如夢。 “噢,有時候……難免搞錯。” 膳房儘管糧食充足,但完全不涉魔法巫道。餐畢,他們步行外出至曠野,置身柔藍的暮色。開始爬坡時,阿賭說:“這裡是‘柔克圓丘’。”沾帶水氣的青草拂掠他們雙腿,綏爾河沼澤地帶傳來小蟾蜍的合唱,歡迎星夜到來——暖和且為時漸短的春季星夜。 這地帶有股神秘氛圍,阿賭輕聲說:“‘太初語’甫行世時,是這山丘最先挺立於海水之上。” “等到萬事萬物消亡時,這山丘也將是最後沉落的土地。” “所以是一塊可以安心立足之處。”阿賭抖落內心敬畏,這麼說道。但他馬上又敬畏地高喊:“看!那片樹林!” 圓丘南方的地表出現一抹強光,那抹強光看似月升,但此時薄月已西滑至丘頂上方天空;而且,這抹光照之中,還摻雜著閃爍,很像樹葉在風中搖曳。 “那是什麼?” “從心成林放射出來的——師傅們一定在樹林裡。聽說五年前,眾師傅集會遴選大法師時,心成林也像這樣放射宛如月光的照明。可是,他們今天為了什麼原因集會呢?是緣於你帶來的訊息嗎?” “可能是喔。”亞刃說。 阿賭馬上興奮躁動起來,想回宏軒館打聽有無任何謠傳,以便知道師傅們此番集會預示什麼。亞刃與他同行時,仍頻頻回顧那抹奇特的光照,直到斜坡將之遮去,只剩新月與春季星辰。 亞刃獨自躺在客房石室的黑暗中,張著兩眼。在此之前,他一向有床鋪睡覺,也有軟毛蓋被;即便搭乘二十槳長船由英拉德島航行來柔克,他們也為少年王子準備了較這石床舒服的寢具。不像這裡,石地板上方鋪就的草褥,外加一條破毛氈。但他倒沒留意這些。“此時此刻,我置身世界中心,”他心想:“師傅們正在神聖地點密談。他們打算怎麼辦呢?會編構一個大法術來拯救魔法嗎?巫藝正從世界消亡,是真的嗎?連柔克島都面臨危險了嗎?我不回家了,要待在這裡。我寧願打掃大法師的房間,也不要回去當英拉德島的王子。他會讓我留下來當見習生嗎?說不定今後不會再有法術技藝傳授了,也不會再有事物真名的研習。父王具備巫術天賦,我卻沒有。也許巫術真的正在消失吧。但無論如何,就算大法師喪失了力量和技藝,我也要待在靠近他的地方。就算永遠見不到他的面,就算他永遠不再對我說話,都沒關係。”然而,熱切的想像力進一步將他席捲,以至轉念間,他便瞧見自己又與大法師一同站在山梨樹下的湧泉庭,天空卻是黑的,樹木沒有葉子,噴泉寂靜;而他開口道:“大師,暴風雨來襲了,但我要留在您身旁效忠您。”大法師聽了,對他微笑……不過,想像力至此受挫——因為,實際上他未見大法師那張黝黑的臉孔曾片刻展露笑容。 晨起時,他感覺昨天自己還是個男孩,今天已然成年。不管什麼事,他隨時可以投入。只是沒想到,事情真的來時,他竟瞠目結舌,不知所措。“亞刃王子,大法師想與你談話。”一個年幼的見習生在門口對他這麼說。說完,候了一會,沒等亞刃回神答覆,一溜煙就跑了。 他步下塔樓的階梯,穿越石造走廊,朝湧泉庭走去,但不確定該到哪裡找大法師才對。 一位老者在走廊與他相迎。老者面帶微笑,深深的皺紋從鼻子延伸到下巴。這位元老者與昨天在宏軒館大門見到的老者是同一人。記得昨天由港口初抵學院,老者要他說出真名,才讓他入內。 “這邊走。”守門師傅說。 學院建築之內,這一帶的廳堂與甬道很安靜,完全沒有男孩們在別處活絡所產生的那種奔忙與喧嘩。在這裡,只會感受到牆壁所經歷的悠久歲月。建造當初,用來安置並保護這許多古老岩石的那道魔法,依然明顯可感。石壁間或出現符文雕刻,鏤紋深切,有的地方還嵌入銀箔。亞刃曾由父親那裡學過一些赫語符文,但眼前牆上的符文,他卻一個也不認識。雖然某幾個符文的意義好像幾乎知道、或曾經知道,卻不是記得很清楚。 “孩子,到了。”守門人對他說,一點也沒有使用“少爺”或“王子”等銜稱。亞刃跟隨他步入一個椽梁低懸的長形房間,房間一側的石造壁爐燃著爐火,火焰映照橡木地板。另一側,顯眼的窗戶將外頭曉霧彌漫的凝重天光納入室內。壁爐前方站了幾個男人,他進來時,一群人的目光全投向他。但在這群人當中,他只看見一個人——就是大法師。亞刃停步行禮後,便沉默肅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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