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地海古墓 | 上頁 下頁
一七


  他的動作顯得乏力。經過這三天三夜,他變了很多,與先前柔軟平靜地站在鐵門邊嘲笑自己失敗的那個男人大為不同。雖然看起來頑強依舊,但身上的力量已不復見。他已經沒有魔法可以撥開石塊,必須借重一把無用的破刀。連他的巫術光也漸轉弱,變得暗淡朦朧。阿兒哈觀望時,那光亮微微顫動一下,那男人一扭頭,扔掉手中短劍。一會兒,他又固執地拾起短劍,試著把破損的刀鋒用力刺進石縫中。

  阿兒哈匍匐在岸邊結冰的蘆葦間,漸漸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忘了自己在做什麼。她兩手貼近嘴巴合攏成杯形,湊到洞孔喊道:“巫師!”這聲音滑下岩石窄徑,在地底隧道冷冷輕喚著。

  那男人大吃一驚,匆促站起,離開了阿兒哈的視線範圍。她再度湊近偵窺孔,說:“順著河邊石牆往回走到第二個轉彎口,走進去。第一個叉口右轉,略過一個轉彎口後再右轉。到了六叉道後右轉,然後左轉,右轉,左轉,再右轉,進彩繪室待著。”

  她動了一下再望進去時,有一瞬間想必讓日光從偵窺孔透入隧道,她發現他回到她視線可及的圓圈範圍,正抬頭向上凝望這個開口。她看見他臉上好像有傷疤,神色焦灼中帶著期盼。他雙唇幹焦,但雙眼明亮。他舉起木杖,慢慢將亮光移近她的眼睛。她嚇得後退,趕緊拉回岩石蓋子,推回鋪掩的小石子,起身快速回到陵墓所在地。她發覺自己雙手顫抖,行走時還偶爾感覺一陣暈眩。她不曉得怎麼辦才好。

  如果他依照她的指示,就會重回通往鐵門的方向,到達彩繪室。彩繪室裡沒什麼寶物,他沒有理由去那裡。但彩繪室的天花板有個不錯的偵窺孔,通向雙神廟的“寶物間”,或許這是為什麼她想到彩繪室的緣故。她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對他說話?

  她可以利用某個偵窺孔送點水下去隧道,然後叫他去取用,這樣一來他就能活久一點。隨她高興,要他活多久就活多久。假如她偶爾放些水和一點點食物下去,他會日復一日、月複一月在大迷宮裡遊走;而她可以透過偵窺孔看他,並告訴他去哪裡找水,有時候故意指示錯誤,好讓他白跑,但無論如何他都會去。這樣肯定可以讓他明白,在埋葬不朽亡者之處嘲笑累世無名者、吹噓可笑的男子氣概,會有什麼結果!

  但只要他仍在裡面,她就永遠不能進大迷宮。為什麼呢?她自問自答道:我進去後一定得讓鐵門開著,他可能會趁機逃走……但他頂多只能逃到大墓穴罷了。所以事實是:她害怕面對他,她怕他的力量,怕那些他藉以進入墓穴的種種伎倆,以及那個使光亮持續照耀的巫術。然而,那些東西那麼可怕嗎?統轄這個黑暗地帶的力量保護的是她,可不是他。事實擺明,在累世無名者的領域中,他能做的不多。他沒打開鐵門,沒召喚魔法食物,沒穿牆取水,也沒召集魔怪打倒石牆,所有她擔心他可能做的事,他一件也沒做到。甚至,他到處走了三天,還沒找到路通往他肯定一直在找的大寶藏室,阿兒哈本人也還不曾按照薩珥的指示走到那裡,基於某種敬畏與抗拒,她把這趟探險延後再延後,她依稀覺得時候未到。

  她現在則想:為什麼不乾脆讓他代替她去?他可以看遍他想看的陵墓寶物。它們對他用處大呀!屆時她可以取笑他,並叫他吃黃金、喝鑽石。

  懷著這二天來佔據她整個人的急躁不安和緊張興奮,她跑向雙神廟,打開廟內拱頂的小寶物間,掀開地板上以巧妙手法隱藏起來的偵窺孔。

  底下是彩繪室,但裡面闃黑一片。她忘了,那男人在地底走隧道網,通路曲曲繞繞,可能比地表距離多了數哩長。而且他肯定很虛弱,走不快。他也可能記不得她所給的指示而轉錯彎。很少人能像她一樣,聽一遍就記住方向。或許他根本聽不懂她的語言。若是那樣,就讓他在黑暗中走到倒下,死掉。這個笨蛋、異邦人、不信神的傢伙,讓他的鬼魂沿著峨團陵墓的下坡石頭路哀鳴,直到黑暗吞食它……

  次日一大早,經過少眠而多噩夢的一夜,她趕緊回到雙神廟的偵窺孔。她往下看,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一片漆黑。她把吊在鏈子上的錫制小燈籠挪低些:沒錯,他在彩繪室裡。透過蠟燭的光暈,她看見他的兩條腿和一隻癱軟的手。這個偵窺孔不小,約有整塊地磚那麼大;她靠著孔口,叫了聲:“巫師!”

  沒有移動。他死了嗎?他全身力氣就只有這些嗎?她暗自冷嘲,但心頭怦怦跳。 “巫師!”她的叫聲在底下空洞的房間回蕩。他動了,慢慢站起來,環顧四周,滿臉困惑。一會兒,他抬頭,瞥見頭頂上方那只晃動的小燈籠。他的臉看起來真可怕,又腫又黑,跟木乃伊的臉沒兩樣。

  他伸手去拿放在一旁地上的木杖,但沒有光亮放射出來。他身上沒剩下半點力量了。

  “巫師,你想看峨團陵墓的寶藏嗎?”

  他疲乏地仰望,瞇眼觀看她的燈籠亮光,那是他唯一能見的東西。一會兒,他瑟縮一下,可能原本想擠出微笑吧,接著他點頭。

  “走出這個房間,左轉,碰到左邊第一個通道就轉彎走下去……”她淘淘不絕講了一大串指引,毫無停頓,講完後又說:“在那裡面你可以找到你要找的寶物,說不定還可以找到水。現在,寶物和水,你要哪一個,巫師?”

  他倚著木杖挺直身軀,用那雙無法看見她的眼睛仰望,想說些什麼,但乾渴至極的喉嚨無法發聲。他略微聳肩,離開了彩繪室。

  她才不給他水呢,一點也不給。反正他永遠也找不到路到寶藏室。那段路程指引太長了,他記不住。況且途中有“巨坑”,如果他走得了那麼遠。他現在沒光可用,肯定會迷路,然後倒地不起,最後死在狹窄空蕩乾枯的走道某處。到時候馬南會去找他,把他拖出來,事情便到此結束。阿兒哈兩隻手緊抓窺孔蓋,不斷前後搖動匍匐著的身子,她緊咬嘴唇,好像忍受著可怕的痛楚。她一點水也不給他,她一點水也不給他,她要給他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在她生命中這個暗沉時刻,柯琇來了。她穿著冬季黑袍,帶著龐大體積,腳步沉重地走進這寶物間。

  “那個男人死了嗎?”

  阿兒哈抬頭。她眼裡沒有淚水,無須躲藏。

  “我想是死了。”她答,同時起身,拍去裙上的塵土。“他的光沒了。”

  “他可能要詐。那些沒有靈魂的傢伙是非常狡猾的。”

  “我再等一天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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