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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噯,這句俗話倒一點兒也不假。我在柔克學院所學的一些正統法術,在這裡,有些不是無效,就是會扭曲,也有些本地的法術,我不曾在柔克學院學到。每塊陸地都有它自己的力量,比較高超的力量由內陸發動,比較普通的力量就得去猜測它有哪些統轄的力量。不過,我認為黑影的變形不僅僅是這個緣故。”

  “我同意。我想,我決定不再閃躲、反身過來面對它時,必定是我轉身對付它的意志,給了它外形和體態,儘管也正是這個舉動讓它沒辦法取走我力量。我所有的行動都在它裡面產生迴響,它是我的產物。”

  “它在甌司可島叫你的名字,就這樣凍結你的巫術,讓你不能用巫術對抗它。那它在手島為什麼不如法炮製?”

  “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可能只有從我的虛弱裡,它才能吸取力氣說話。它幾乎是用我的舌頭說話:不然,它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它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自從離開弓忒島,航行這些海洋時,我就一直絞盡腦汁思考這問題,卻想不出所以然。或許,在它自身的形狀或無形之下,它根本就無法開口說話,只能像屍偶一樣借舌說話吧。我不曉得。”

  “那你得留神它再用屍偶的外形來和你碰頭。”

  “我想,”格得彷佛感覺寒意襲心,兩手伸向紅炭火,答道:“我想不會再發生那種情況了。現在,它受我限制,就像我受它限制一樣。它沒辦法擺脫我,自行去捕捉其他人,再像對史基渥一樣,把那人的意志和存在都掏空。但是如果我又軟弱下來,企圖逃避,就會打破我們互相牽制的關係,它就會佔有我了。問題是,上回我用盡力氣去抓它,它卻化為煙霧,從我手邊逃開……所以它會如法炮製,只不過,它沒辦法真的逃走,因為我一定可以找到它。我現在已經被這卑劣殘酷的東西困縛住了,永遠困住了──除非我能得知那個駕馭它的字:它的名字。”

  他朋友沉思問道:“黑暗界的東西有名字嗎?”

  “耿瑟大法師說沒有,我師傅歐吉安說有。”

  “‘法師的爭論永無止盡。’”費蕖引用這句話時,露出些許嚴峻的微笑。

  “在甌司可島服效太古力的女士發誓,那塊太古石會告訴我黑影的名字,我不太相信她的話。有一條龍也提議要告訴我黑影的名字,用來交換它自己的名字,以便擺脫我。我想過,龍族可能有智慧,雖然這一點法師也各執一辭。”

  “龍有智慧,但不懷好意。不過,這是什麼龍?你還沒告訴我,自從上次別後,你曾經跟龍談過話的事。”

  那天,他們聊得很晚,但總會回到同一件苦惱的事:格得的前方究竟是什麼。儘管這樣,相聚的歡喜仍淩駕一初,因為他們之間的友誼堅定不移,不會受時間或機運動搖。次日,格得在朋友家的屋頂下醒來,睡意未消之時,他感到幸福,有如身在一個完全摒除邪惡與傷害的地方。那一整天,這些許夢幻般的寧謐附著在他思想裡,他不把它當成好兆頭,而是當成禮物收下。他好像就是認為,離開這房子,便是離開他最後的避難所;那麼,只要這短暫的夢境持續,他在夢境中就會幸福。

  離開易飛墟之前,費蕖還有要事待辦,便偕同他的少年術士學徒前往島上另一個村莊。

  格得與雅柔、雅柔的哥哥慕兒,一同留在家中。慕兒的年齡介於雅柔與費蕖之間,但好像比孩子大不了多少。他沒有法師的天賦和磨難,至今不曾去過易飛墟、托殼、猴圃以外的地方,生活過得無憂無慮。格得以驚奇和些許的嫉妒看著慕兒──慕兒也是這麼看格得。他們在彼此眼中,似乎都是非常奇怪的人,如此不同,卻又與自己同齡,都是十九歲。令格得訝異的是,一個活了十九歲的人怎麼可能那麼一無掛慮。慕兒那張俊秀快活的面孔讓格得羡慕之餘,也讓他感到自己實在清瘦嚴厲,但他猜也猜不到,慕兒連格得臉上的疤痕都嫉妒呢。不但這樣,他甚且認為那傷疤是龍爪的抓痕,是如假包換的符文,也是英雄的記號。

  這兩個年輕人互相感到有些羞怯。但雅柔很快就掃除對格得的敬畏了,因為她在自己家裡,又是女主人。格得對雅柔和顏悅色,雅柔便接連問他許多問題,因為她說費蕖什麼事也不告訴她。那兩天內,她還忙於製作小麥餅乾,好讓兩個要出門的人帶著。她還打包魚幹、肉乾與其他各種食糧,放在船上,一直到格得喊停為止,因為他沒打算一路直航到偕勒多。

  “偕勒多在哪裡?”

  “在西陲區很遠的地方。在那裡,龍和老鼠一樣平常。”

  “那最好是留在東陲囉,我們的龍與老鼠一樣小。吶,這些是讓你帶去的肉,你確定這樣夠嗎?有件事我不明白;你和我哥哥都是高強的巫師,你們揮揮手、念念咒,事情就成了。既然如此,怎麼會肚子餓呢?到了海上,用餐時間一到,為什麼不喊‘肉餅!’肉餅就出現了,你就吃肉餅呢?”

  “唔,我們也可以這樣,但就像人家說的,我們都不太願意食自己的言。‘肉餅!’畢竟只是咒語……我們可以讓肉餅芬芳美味,甚至飽實,但那依舊只是咒語,會欺騙肚子,無法給饑餓的人力氣。”

  “這麼說來,巫師都不是廚子嘍。”慕兒說道,他正坐在格得對面的爐灶邊,雕刻一個良木蓋子。他是一名木工,只不過不太熱絡。

  “廚子也不是巫師哪。”雅柔正跪著查看爐灶磚上的最後一批餅乾變成褐色了沒有。“可是,雀鷹,我還是不懂。我看過我哥哥,甚至他學徒,他們只念了一個字,就可以在黑暗的地方製造光亮,而且那閃耀的光蠻亮的,依我看,那不是字,而是用來照路光啊。”

  “噯,”格得回答:“光就是一種力量,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巨大力量,不靠我們的需要而獨立存在。日光與星光就是時間,時間就是光。生命就在日光和歲月中。在黑暗的地方,生命或許會呼喚光明,呼叫它的名字。但是,通常你看巫師喊名呼喚某樣東西,某樣物體就會出現的情況,與呼喚光是不一樣的。因為他不是呼喚大於自己力量的東西,而且出現的東西也只是幻象。召喚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藉由講出真名來呼喚它,那是高超的巫術,不可以隨意使用。不能只因為饑餓就使用。雅柔,你那只小龍偷了一塊餅乾。”

  雅柔很用心聽,格得說話時只顧注視著他,所以沒看見赫瑞蜥從原本溫暖的棲息地壺嘴上,迅速爬經爐子,抓了一塊比牠自己還大的麥餅。雅柔把這只長滿鱗片的小動物抓下來放在膝上,剝餅乾碎片喂牠,一邊沉思格得剛才告訴她的話。

  “這樣說來,你們不會去召喚真正的肉餅,以免擾亂了我哥哥常提到的……我忘了那個名稱……”

  “‘一體至衡’。”因為雅柔非常認真,所以格得謹慎地回答。

  “對。不過,你的船觸礁時,你駕駛離開那地方的船,大部分是咒語構成的,可是卻不滲水,那是幻象嗎?”

  “嗯,一部分是幻象。當時,我看到海水從船上那些大洞流到船裡,覺得很不安,所以是基於船的外貌而進行修補。但船隻的力量不是幻象,也不是召喚術,而是另一種技藝,叫做捆縛咒。木板於是連系成為一個整體,一個完整的東西,一條船。船不就是不滲水的東西嗎?”

  “但我曾經替滲水的船汲過水。”慕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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