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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你──沒錯,我都忘了你已經重生兩個月了。謝謝你的讚美,很高興你喜歡。我現在正在寫的主題是流亡,我已經訪問了索忍尼辛、裴隆……寫完後我會寄影印稿給你,讓你先睹為快。”

  她垂下雙睫,一隻手放在下巴上。“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個好主意。”

  傑夫花了點時間才弄懂她的意思。“你是說你丈夫?”

  潘蜜拉點點頭。“倒不是因為他善妒,不過……喔,天哪,該怎麼說呢?如果你和我保持連絡,寫信、通電話或見面,我得花上不少唇舌去解釋。你知道這事情會有多棘手吧?”

  “你愛他嗎?”傑夫吞下胸中的苦澀問道。

  “不像你愛琳達那樣。”她用平穩但冷淡的聲音說道。“史提夫是個正人君子,用他的方式在乎我。不過我主要的心思還是放在孩子們身上。克裡斯多福才三歲,金柏莉還沒出生。我不可能在他們還沒機會認識自己父親前把他們從他身邊帶走。”她的眼中浮現怒火,接著又被她澆熄了。“即使你曾希望我這麼做。”她補上一句。…

  “潘蜜拉……”

  “我怨不了你對琳達的感情,”她說,“我們分開太久,久到我已經沒辦法擁有佔有欲。而且我明白,在你們的關係在第一世出現了問題後,現在成功經營這段關係對你有多重要。”

  “這一點也沒改變我對你的情感。”

  “我知道,”她柔聲道,“這件事和我們無關,卻真實發生了,而現在對你而言是最重要的。就像我這一生必須把時間花在孩子、家庭上一樣,我太渴望這一切了。”

  “你已經不生氣了,關於──”

  “關於上輩子發生的所有事和盧索·黑吉斯?不,我不生你的氣了。我們都必須對事情的開端負責,我們做了以為最對的事。有好多次,尤其是在最後幾個月,我都想要和你和解,對我把一切怪罪於你的事向你道歉……但我的脾氣實在太拗了。我面對不了自己的罪惡感,我得讓別人來承擔這罪惡感才不至於瘋掉,但那個人也應該是黑吉斯才對,不該是你。對不起。”

  “我懂,”他對她說,“我也犯了錯,雖然處境艱難。”

  她的眼神交織著渴望與深深的悔恨,映照出自身的情感。

  “現在的情況更困難了。”她說道,光滑的手掌覆蓋住他的雙手。“我們必須體諒對方的處境。”

  ※※※

  那間藝廊位在紐約曼哈頓翠貝卡區,也就是運河街以南的三角地,此區已取代蘇活區成為曼哈頓首屈一指藝術家的棲息地。雖然從八〇年代中開始,翠貝卡區便重蹈蘇活區的覆轍,藝術家們又紛紛出走。在哈德遜、維瑞克街兩旁,時髦的酒吧餐廳如雨後春筍林立,商店和藝廊的商品售價開始反映起來自上城的主顧消費力,挑高空間尤其炙手可熱。於是,曾經啟動這一度荒涼城市隅角邁向繁榮的年輕藝術家、雕刻家、表演藝術家們很快被趕到新的波西米亞區,重新在擁擠的島上找到某個不受歡迎但價格負擔得起的地帶。

  傑夫找到指示著霍桑藝廊所在的低調銅匾,便領著琳達進入這棟改建過的建築,這裡以前曾是工業倉庫旁的廉價公寓。他們走進接待區,裝潢不多卻十分雅致,白色的牆面與天花板,低矮的黑沙發面對一張弧形黑色書桌。唯一的裝飾品是一個垂掛的鐵制藝術品,做工極其精美,由長長纖細鐵絲繞成的漩渦彷佛早期紐奧良大門和陽臺常見的細膩鐵線工藝的精煉與延伸。

  “需要幫忙嗎?”書桌後方精瘦的年輕女人問道。

  “我們來參加開幕酒會。”傑夫將浮雕印刷的邀請卡遞給她。

  “是的。”她在一份影印的名單上找到他們名字然後劃掉。

  “請進。”

  傑夫和琳達經過桌子,進入藝廊的主空間。牆面仍是一色慘白,但正適合用來展示佈置不做特別調整就會看起來像亂七八糟圖像的細膩設計。這個大房間隔出幾個怡人小室,可讓人安靜欣賞陳列其中的引人沉思之作,盡頭的區域則展示著大件作品,空間的開放設計更增添作品的壯觀氣勢。

  一幅二十呎高的巨型帆布畫作支配了整個藝廊的視覺空間,那是幅只存在畫家想像中的海底景觀。畫面上,一座祥和寧靜的山高高聳立在波濤下深處,畫家畫出那絕對錯認不了的獨特對稱美,以及彷佛不受周圍海水激擾的山巔積雪。一群海豚在低海拔山坡的裂隙間泅泳;更近一點欣賞,傑夫看見其中兩隻海豚有著屬於人類的永恆之眼。

  “真是……太驚人了。”琳達說。“你看,看一下那邊那幅。”

  傑夫轉身看向她指的方向。那是幅較小的畫作,但和那幅沉沒的山相比一點也不遜色。上面畫的是從滑翔機上看見的景觀,畫面向兩旁延伸,彷佛從廣角鏡頭中看出去,將一百八十度的視野盡收眼底。前景中可看見滑翔機的方向杆與支杆,透過窗戶可看見附近的另一架滑翔機……兩架飛機正在翱翔,但背景不是藍色的天空,它們翱翔在無盡的太空中、在暗橘色環帶圍繞的行星軌道上。

  “很高興你能來。”傑夫聽見他身後傳來的一個聲音。這一次,歲月對潘蜜拉十分仁慈。馬里蘭以及他們初見史都華·麥高文後的紐約歲月裡,扭曲、憔悴的空虛感曾在她臉上盤桓不去,如今那些痕跡都已消失無蹤。雖然清楚是個過了三十五歲的女人,她的臉龐仍閃耀著心滿意足的清澈光芒。

  “琳達,向你介紹這位是潘蜜拉·菲力浦斯。潘蜜拉,這是我的妻子,琳達。”

  “非常高興能夠見到你們,”潘蜜拉拉著琳達的手說道,“你甚至比傑夫跟我說的還要美。”

  “謝謝你的稱讚。我實在沒辦法跟你形容,我對你的作品的印象有多深刻。真是太了不起了。”

  潘蜜拉親切地笑了。“聽到這種稱讚總是叫人開心。你也該看看較小的作品,不是全部作品都那麼壯觀或嚴肅。其中也有些我自認相當幽默的作品。”

  “我很期待看完整個展覽,”琳達熱切地說,“你能邀請我們來真是太好了。”

  “我很高興你們從佛羅里達遠道而來。甚至在我們上個月遇到前,這些年來我一直是你先生的書迷。所以我想你們也許能夠欣賞我創作的東西。”

  潘蜜拉轉向站在附近的一小群人,他們正啜飲著酒,小口小口地品嘗盛在小碟子裡的松子與羅勒醬口味的義面色拉。

  “史提夫,”她喊道,“過來,我想讓你見見一些人。”

  一位戴眼鏡、穿著灰色斜紋布夾克,模樣友善的男人從人群中走出,過來加入他們。“這是我丈夫,史提夫·羅比森,”潘蜜拉說,“我在工作上用娘家的姓菲力浦斯,真實生活時用羅比森。史提夫,這是傑夫·溫斯頓和他的妻子琳達。”

  “很高興認識你們。”男人開心地握住傑夫的手。“真心的。我認為《柳樹上的豎琴》是我讀過最好的作品。它得了普立茲獎,對嗎?”

  “是的,”傑夫說,“我很欣慰它打動了許多人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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