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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想走一走嗎?”他問,她點點頭。他牽起她的手,帶著她出了觀景車箱往火車後方走去。他們在豪華車廂和餐車間停下,兩人就站在搖搖晃晃的金屬平臺上一邊小心地保持平衡一邊親吻。風從敞開的窗戶強勁吹入,和他們離開溫哥華的那天早晨相較,這裡的氣溫至少低了十五度,潘蜜拉在他的懷中顫抖著。

  臥車廂空無一人,看來所有人要不是去觀景車欣賞一望無際的冰河風光,要不就是到餐車覓食了。一進入他們的雙人臥車房間,傑夫就放下一張折迭床,潘蜜拉則伸手想將遮光窗簾關上。他將她拉向懷中,阻止了她的動作。

  “就讓這片風光帶給我們靈感吧。”他說。

  她抗拒這提議,捉弄地說,“如果讓窗子打開,我們就成了這片風光中的一景了。”

  “除了幾隻鳥和鹿,沒人會看見我們。我想看你在陽光下的模樣。”

  潘蜜拉抽身退後幾步。在她身後,積雪覆蓋的河流及陡峭冰河峭壁形成的背景千變萬化,她在這幅畫中褪去上衣,任由衣服從雙臂滑下。她扯開系住裙子的腰帶,裙子輕輕落到地板上。

  “你怎麼不看風景了?”她調皮地笑問。

  “我正在看。”

  她除去剩下的束縛,一絲不掛地站在窗外飛馳而邊的險惡荒野中。傑夫一邊脫衣,一邊以饑渴的眼神掃視她的胴體,他向她走去,和她的身體結合在一起,他急切地按著她躺上窗邊的軟椅,窗簾是升上的,午後陽光在他們臉上跳躍,轆轆的車輪飛馳過下方鐵道,以穩定的節奏搖動著這對結合中的愛侶。這趟到蒙特婁的火車之旅共花了四天四夜,一星期後,他們再次搭乘火車回到西部。

  ※※※

  “中世紀呢?”潘蜜拉問。“想像一下那會是什麼樣子,不斷重複那單調嚇人的生活。”

  “中世紀不像大多數人想得枯燥沉悶、無聊透頂。我還是認為一場大型戰爭,還有邁向戰爭的那些年比那糟多了。想想看,不斷回到一九三九年的德國就知道了。”傑夫說。

  “至少你還可以離開,逃到美國去,你知道在那裡是安全的。”

  “如果是猶太人的話就沒辦法了。如果你已經身在奧斯威辛呢,比方說?”

  這是這個月他們最愛辯論的話題:處在另一個歷史時期的人會有什麼樣的重生經驗;面對和他們不熟知的世界大事及局勢時,怎樣才是最佳因應之道。

  只要他倆的話匣子一開,聊起他們的沉思、計畫、回憶……似乎就會沒完沒了。他們回頭交代了自己在不同人生中的遭遇,把一九七四年在洛杉磯那場未撤下心防的談話中曾簡單說過的個人生命史詳述一遍。傑夫已經告訴她,他和夏拉在一起那段時間做過的所有空虛荒唐事,以及在蒙哥馬利溪邊獨居這些年內心得到的療愈。她則和他分享她對醫療事業曾賦予的強烈奉獻意義,當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淋漓盡致地發揮所學時感受到的挫折,以及接著在創造《星海》的過程中體會到的喜樂。一個高大、蓄胡的年輕黑人滑著直排輪經過,靈巧地穿梭在東五十九街人行道上的擁擠人群間,往中央公圜入口滑去。他扛在肩上的大型國際牌收音機正放著喬治·莫若德改編自布隆迪的重節奏版〈隨傳隨到〉,震耳欲聾的聲響蓋過潘蜜拉對傑夫假設性問題的回答。

  在傑夫北加州的小屋以及潘蜜拉多潘那谷地的隱居處輪流居住了一年多後,現在他們已經搬到紐約六個禮拜了。既然他們已經在一起,這兩個與世隔絕的隱居地就更適合他們倆。他們有許多事要傾訴,許多極私密的情感、想法要分享。但他們還沒從這世界撤退,不是全部。傑夫開始玩票性地從事一些高風險投資,資助那些在他們過去重生時得不到足夠資金,所以也無從事先得知其成敗的小公司和產品。有個桌面玩具已經大大風行,那是個裝上小磁鐵的透明塑膠管,一個芭蕾舞者在裡頭的清澄黏性懸浮液中跳著慢舞;一九七九年耶誕節最暢銷的禮品。但另一個由潘蜜拉的兩個電影攝影技師朋友提出的雷射錄影系統就沒這麼走運,至少直到目前還沒有。這個計畫一直遇到攝影機的技術問題,也許將因此而無法成功。但這並不重要。這些計畫的不確定、不可預測,正是吸引他投入之處。

  至於她,潘蜜拉已經再度投身電影製作,現在她可以從這份工作中享受到全新的樂趣和自由。不再受限於自己強加的任務,試圖將人類的意識與存在層次提升到一個新高度。她寫了一出帶點輕鬆嘲諷的浪漫喜劇,關於錯的人相遇在錯的時間的愛情故事。她找來一位沒沒無名的年輕女孩黛瑞·漢娜演出女主角,而且堅持讓一個叫羅柏·萊納的電視喜劇演員全權執導這齣戲。一如往常,她的同事對她選擇這類實力未經驗證的人大感訝異,但基於她是製片人和這部電影的唯一出資者,最後還是由她說了算。她和傑夫搬到紐約來,就是為了方便她監督前制及為新電影拍攝地點選址的作業。再過幾天,也就是六月的第二個禮拜,電影就開拍了。

  他們右轉向北往第五大道走去,繼續聊著他們的歷史幻想。

  “想想看如果達文西有我們這樣的機會,他會有什麼成就?”潘蜜拉沉思道。“他在不同輩子裡所能完成的雕塑、畫作。”

  “假設他像我們這樣。也許世界在屬於他每一生的不同時間線中都持續運轉下去,我們存在過的每條時間線也一樣。如果達文西有更多時間來修改和完善他的發明,在某個版本的二十世紀中,他的發明也許會比他的藝術更為人知。在另一個二十世紀中,他也許撤退到無盡的思考中,因此沒有留下什麼後世記憶。同樣的,也許在某個未來,你會因為《星海》而為人緬懷,而在另一個未來,我的‘未來企業’已經繼續扮演著大企業的角色。”

  “已經繼續?”她皺眉道。“你想說的是將會繼續嗎?”

  “不,”傑夫答道,“如果時間之流是持續的,世界其他部分無視於你我的迴圈命運,不受影響地繼續下去,而且根據我們在每一次人生中推動的改變,從每個版本的迴圈中都岔出一條新的現實線,那麼我們經歷過的每一次重生都應該讓歷史前進了二十五年。”

  她噘起嘴唇想了一會兒。“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個別時間線就會是交錯的。當我們死的時候,每條分支都從它在一九八八年的路徑上繼續發展下去,但前一條會超前我們現在二十五年。”

  “沒錯。所以在我們最近一次重生的世界,也就是你嫁給達斯汀·霍夫曼,而我生活在亞特蘭大那次,從我們死後才前進了十七年而已。它現在的時間是二〇〇五年,我們認識的大部分人都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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