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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第十二章

  “……顯然是行兇後自殺。初步報告指出他們看見了駭人的大規模屠殺景象,屯墾基地中屍首四處橫陳,死去母親手中還懷抱著嬰兒的屍體。幾位受害者是遭到射殺而死亡,不過大多數人都是在死亡儀式中服藥自盡,這種儀式不像任何──”

  傑夫把手伸向短波收音機的頻道調節器,從英國國家廣播公司的新聞頻道轉到爵士樂節目。

  咖啡壺開始發出咕嚕嚕的氣泡聲。他替自己倒了一大杯咖啡,加入少許黑蘭姆酒,好讓飲料能帶來更多暖意。昨晚剛降過一場新雪,約六吋深,廚房窗子下半截已埋在風吹來的雪堆裡。今天下午真該鏟雪了,他心想。也該去趟倉庫,劈些引火用的雪松,然後再多搬點白橡木柴火到後陽臺去。但是他沒心情做,至少現在沒心情。

  這禮拜發生的鐘斯鎮〔譯注:鐘斯為美國新興宗教組織“人民神殿”的創始者及領導人,一九七八年十一月,鐘斯及九百多信徒在蓋亞那(Guyana)的鐘斯鎮農場中集體死亡,死因為自殺或謀殺。〕悲劇讓全世界陷入持續的不安中,也許他還是無法不感到難過,儘管他已經聽過這憎惡的故事重述了三次。不管什麼原因,今天他只想坐在嗶啵作響的火爐邊讀點書。漢娜·鄂蘭的《心智生命》他已經看到第二卷的一半了,接下來他打算讀《一面遙遠的鏡子:多災多難的十四世紀》。這兩本書都是那一年剛出版,不過他二十年前已經先讀過塔區曼的書了,那年夏天他和茱蒂帶著兩個孩子搭乘西伯利亞快車橫越前蘇聯境內的亞洲時在火車上讀的。只要看著書封,就會讓他回想起廣闊的西伯利亞草原,火車外的新西伯利亞城外連綿不盡的白樺樹林,以及小愛波對車廂走廊上那尊古老的黃銅制俄式茶壺的迷戀。從莫斯科到滿州以北的伯力城共六百哩路的旅途中,列車女車掌用慢慢燃燒的泥炭塊讓茶壺不斷冒出蒸汽,為旅客奉上無數杯熱茶。茶杯的金屬制杯托上刻著太空人及旅伴號〔譯注:旅伴號(Sputniks),人類第一顆進入地球軌道的人造衛星,一九五七年由蘇聯發射。〕,旅途接近終點時,女車掌給了愛波幾個杯托讓她帶回家留念。傑夫還記得他看著養女蜷曲在他們位在亞待蘭大派喜渡輪西路家中的壁爐前,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用一個杯托托著的熱牛奶,那不過是他死前一個禮拜的事……

  他清清喉嚨,眨了眨眼睛,想趕走突然襲來的記憶。也許今天做點家事對他最好,讓身體保持忙碌,總好過坐在小屋裡胡思亂想。不管怎樣,還有好長一陣子這種日子要過,冬天哪──

  傑夫豎起耳朵,以為聽到引擎的聲音。不可能的。春天雪融前,除非傑夫用短波設備發出緊急求救,否則沒人會笨到開上這條路。但引擎聲又出現了,他發誓他聽見嘎吱嘎吱、轟隆轟隆的聲音,比剛才更大聲了,聽起來像是路上有車正朝這裡前進。

  他穿上羽絨大外套及毛線帽,走到屋外。麥吉尼茲碰上麻煩了嗎?有人生病或受傷?也許是失火?

  當那台車身濺滿爛泥巴的越野車穿越他打開的大門,猛然來個左轉彎時,傑夫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印象。接著他一眼認出那位有著一頭金色直發的駕駛。

  “早安。”潘蜜拉·菲力浦斯說道,只見她穿了靴子的腳在那台堅固的四輪傳動車的踏腳板上踩下。“你這條車道還真是爛透了。”

  “這條路上不常有車子往來。”

  “我不意外。”她邊說邊從駕駛座上跳下來。

  “路上好像有個可憐的傢伙踩中了地雷,很久以前。”

  “這裡的人說那個人叫海克特,喬治·海克特。禁酒時期〔譯注:一九二〇年至一九三三年美國實施禁酒令,禁止生產、銷售酒類。〕在他的福特T型車上裝了台移動的蒸餾器,把車開來開去以免被逮到,有一天那輛車爆炸了。”

  “海克特人在哪?他也跟著一起被炸死了嗎?”

  “他毫髮無傷,只是得架另一台蒸餾器而已·不過他放棄了可移動的點子。至少大家是這麼說。”

  “非常有創意的想法,嗯?”她深深吸了口清新冷冽的山上空氣,慢慢呼出來,然後看著傑夫。“那麼,你過得如何?”

  “還不錯,你呢?”

  “自從最後一次見面後一直很忙。那是多久……老天,三年半前了。”她雙手迅速地互搓幾下。“喂,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一個女士取取暖?”

  “抱歉,請進,我煮了一些咖啡。你嚇了我一大跳,我剛才還沒反應過來。”

  她跟著他進入小屋,脫掉外套,他倒咖啡時,她在火爐邊拉了張椅子坐下。他把黑蘭姆酒的酒瓶舉起,向她做出詢問的表情,於是她點點頭。他在她杯裡倒了一份味道醇厚的金色酒液,遞給她。她啜飲混合飲料時,不作聲地用生動表情傳達出贊許。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他一邊問,一邊在她對面的椅子坐下。

  “這個嘛,你曾告訴我你住在雷汀附近。我的律師跟你在三藩市的經紀人談過,他很親切地幫我們把範圍縮小了一點。不過我開車到這裡時,在鎮上到處問,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願意給我方向的人。”

  “這裡的人很注重隱私。”

  “我想也是。”

  “很多人不喜歡沒事有人開車在他們土地上亂逛,尤其是陌生人。”

  “我對你來說並不是陌生人。”

  “不遠了,”傑夫說,“我以為我們在洛杉磯分手時的確是形同陌路了。”

  她歎了口氣,她膝蓋上有件折好的褪色牛仔外套,她心不在焉地撫摸著外套上的綿羊皮領子。“我們有這麼多共通點,想法卻是南轅北轍。最後在厭惡彼此的情況下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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