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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第二部 第十四章

  燕飛飛度日如年地盼著拆右腿石膏時間。可能是傷口痊癒,癢得她幾乎常常到淩晨雞叫第一遍時把蘭胡兒踢下床。蘭胡兒若不是有本領睡地板,肯定早被她折騰壞了。

  燕飛飛說:「好樣的,快去師父那兒告狀。」

  蘭胡兒揉眼睛,不說話。燕飛飛伸過那只好腿,去碰蘭胡兒的肩,「大家都靠你掙錢,連我也要看你臉色嗎?我上不了台,你才這麼重要。」

  可是蘭胡兒在地板上翻過身,閉上眼繼續睡覺。眼前出現了加里擁抱她的情景,她渾身熱乎乎,他想吻她,可是膽顫心驚閃開了。心裡有個人的感覺竟然這般甜蜜,閉眼睜眼都會看見他。

  她在師父房裡見過一張發黃的照片。女子在前面,眉是眉,眼是眼,鮮花一樣受看,身後站著兩個豪氣的青年漢子。傳說若真,那女子就是蘇姨,輕重瞧不出那人尖尖模樣,也看不出師父曾經是那般戲裡英雄。晃一個道錯過一條河,人生就事事不方圓了。

  大崗出來解小手,聽到過一次燕飛飛半夜牢騷,他站在房門外看著閣樓。燕飛飛聲音並不大,每個字都故意刺人。

  大崗一直喜歡燕飛飛,以前是一個作哥哥的喜歡。燕飛飛被唐老闆整慘了之後,整個人變了樣。自從她從醫院回來後,那種認命的絕望,使一張本來姣美勝過月份牌美女子的臉,變得又黃又瘦。她見著他脾氣更大,可是燕飛飛越是狠,大崗越是對她好。

  燕飛飛認為自己不配大崗,讓那個壞男人糟蹋過了,她不能跟他好。她對大崗說,腿一好,她就要到江裡洗掉身上那男人的臭味,再也不讓任何男人碰身子。大崗不知怎麼辦?

  蘇姨看不下去了,說:「大崗,你如果有心思,應該說出來,總不能讓女孩子來求你說吧?」

  大崗是個憨厚人,他說他沒法說出口。蘇姨要他下個決心,他才說:「我這人沒什麼本事,配不上燕飛飛,她跟了我,就得受苦。我怕說了,得罪燕飛飛。」

  「我看你們倆是前世姻緣,貧賤夫妻,這事就讓我來說吧。」蘇姨勸道,「不過她是個苦命人,你就當對她更好一些。」

  從那以後,大崗就開始拼命攢錢。天師班能得一點空,他就去拉板車當苦力。上海本來就是住得人擠人,他知道這房子已擠不下。廚房是他和小山搭鋪用,師父蘇姨進出自己的房間都得側著身子。怎麼也擠不出一張床給他們成親,只有他自己想辦法弄錢去租個地方,哪怕是最簡陋的棚屋。蘭胡兒看到大崗如此辛苦,說她願意把房間讓出來給他們,她到廚房和小山各搭一個鋪將就睡就行了。

  大崗不同意,說蘭胡兒睡不好的話,第二天演出會出事。不行,絕對不行。蘭胡兒現在是天師班的挑梁角。

  小山皺著眉頭,突然拍了一下手,說他有主意,蘭胡兒得睡好,樓下廚房給大崗和燕飛飛,他就在過道裡打個地鋪。

  不知怎地燕飛飛聽見了,遠遠地甩過話來:「誰就能肯定我就站不起來,拆石膏後我苦練功,還能上臺。」話裡意思一清二楚:誰就能定我的終身?

  大崗低垂下眼睛,蘇姨臉色很難看。

  蘭胡兒打岔,「這話字字在理。飛飛姐姐能上臺。我和加里排練秋千,拿到錢就付醫院正骨費。」

  「那就先謝你蘭胡兒了。」燕飛飛礙著大家,從不會與蘭胡兒撕破臉。

  這天夜裡張天師睡不著覺,蘇姨卻睡得很沉。翻了幾轉,弄醒了蘇姨。「要救眼下之急,就只有出秋千新招,讓唐老闆掏出錢來。」張天師說。「恐怕也只有這一個辦法。」

  「兩人勾搭過了頭怎麼辦?」

  「這只是嫌疑。沒准數的事。」張天師覺得這話不通。「不能讓蘭胡兒和加里好,好了就是害了他們。我就是看不得這兩人在一塊,更不得他們說話。」這想法占了先。可是他耳尖,碰碰蘇姨,讓她聽蘭胡兒發出輕輕的鼾聲。

  「睡得像小豬。」蘇姨說。

  張天師笑了,說他可能是過慮了,小妮子生相思病,從來不會是這個樣子,她給加里那紅發帶,小孩子辦家家酒而已。

  不過得仔細看他們訓練,人命關天的事,不可含糊。他決定第二天讓大崗和小山站在兩邊作保護,萬一失手,還有個擋一把勁的機會。

  三天后,大世界海報做了出來:

  地中海加里王子

  西域妖姬蘭胡兒

  珠聯璧合大演出

  特等驚險空飛人

  這等誇口詞,連唐老闆似乎都挺滿意,放在大世界大門當街口,還說:「演好了,給你們畫大廣告牌。」

  張天師看完這個海報,心想他們怎麼賣力氣,都是為這個唐老闆賣命。唐老闆拿九成五,分半成給他們就算是大恩大惠了。不過如果客滿,至少他就可以馬上去借錢,給燕飛飛治腿要緊。

  舞臺地方太逼仄,張天師出個主意:把前排椅子拆掉,就在座池前面演,這樣更安全一些,不容易撞到牆或其他道具,而且加上了舞臺本來就有的兩尺高度,做起來更寬裕。看到唐老闆心情不錯,張天師就向他提出這個要求。

  唐老闆說:「好啊,有意思,新鮮!台上演到台下!」他說派人來做。

  沒隔幾分鐘,兩個舞臺工來了,幫助他們在頂篷上安裝秋千繩鉤扣,也將燈光調整到最佳位置。沒隔一會兒,又來了兩個工人,幫助拆座位。

  秋千飛人安排到最後一場。等一切弄妥當,秋千就長了好多,飛起來真是虎虎生風。觀眾從距離近看時,也親身感到驚險萬分。

  蘭胡兒突然發現自己第一次在這場子表演時,她和燕飛飛在門框上做的身高記號,她在光滑的門縫刻了一杠,她比燕飛飛矮一指寬,現在她高出那記號,虎口撐開也有一手掌。豆子油燈見影大小,她第一次覺得生命危如累卵:我蘭胡兒其實也是怕這惡魔秋千!

  危險重頭戲,張天師說,必須再排練幾次。排練時,所羅門也來看了,連連搖頭,說這不是加里應當做的事,王子是一國之尊,不能拿寶貴身體去玩這種藝人勾當。但是一排練完,所羅門就要加里和蘭胡兒跟他上一趟街。

  他們排練任何節目時,都不穿上臺服裝,全是舊衣服,弄壞了,脫下來用針線補上。這次在繩上來回扯磨,好幾個地方都撕爛了,他們像叫花子一樣滿身補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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