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報導(90)_石穆海

九十

　　季賢臣聽得很認真，不時"嗯，不錯"地點著頭，楊雲龍彙報告一段落後，說："請季主任作指示。"

　　季賢臣說："我沒什麼指示，對話現場直播要體現袁書記就機場一事解惑答疑鼓舞鬥志的主題，絕不能出現什麼不和諧音。要說指示的話這就是指示，不過不是我的什麼指示，這是袁書記的指示。"楊雲龍不停地點頭說："我們一定徹底貫徹袁書記的指示精神，不打折扣。"

　　季賢臣說："有楊台長這個態度我就放心了。"楊雲龍親自剝了一枚雞蛋大的荔枝送到季賢臣手裡說："季主任嘗嘗這個，剛上市的，挺新鮮的，味道不錯。"季賢臣就接過來，卻並不吃，他醉心品嘗的是荔枝以外的另一種美妙的滋味。楊雲龍見氣氛挺融洽，就對旁邊的人說："你們都去忙吧，我跟季主任單獨彙報點事。"陪同的人員知趣地離去後，楊雲龍悄聲地對季賢臣說："本來這個現場直播應當由季主任的同學方諾亞親自抓的，可他硬是不接手，一來，他可能不大同意搞這個直播；二來，他與公安局的李言周那些人攪得好緊，工夫都用在了不是電視臺的本職工作上。"說到這兒，他不往下說了，他深知方諾亞與季賢臣已經沒有多少同學情分了，他為啥不能真真假假地如此這般地說道？季賢臣將手裡的去殼荔枝扔進盤子裡，從面前茶几上抽出紙巾狠命地擦著手，俊朗的臉上陰雲籠罩。

　　楊雲龍又俯身說道："聽說方諾亞同志正暗地裡精心積累機場建設的錄影素材，大概準備到時候做一期曝光的節目吧。可能要悄悄地捅到中央電視臺，放到《焦點訪談》裡播，看樣子他是成心要扔一顆重磅炸彈！"

　　季賢臣倏地抬頭盯著他，並沒有做聲。楊雲龍被看得渾身發毛，急忙解釋說："我也是聽說，他對修清源機場很有看法，說那是勞民傷財，是某些人搞政績工程形象工程搭向上爬的梯子，不惜把子孫的錢都花掉，簡直是千古罪人。他說他如果是中央電視臺的記者絕對要跑來做一期《焦點訪談》或《新聞調查》，讓這種醜惡的行徑暴露於國人面前。"

　　"夠了，楊台，這些道聼塗説的話不要再傳了！"話雖然竭力說得平和，可語氣卻咬鋼嚼鐵。楊雲龍感受到季秘書心海裡怒濤狂卷。

　　正在這時，方諾亞進來了。方諾亞見季賢臣跟楊雲龍在"咬"耳朵，很厭惡地將臉轉向剛才還擁在季賢臣周圍、現在被趕到另一邊去的那幾個人，說："袁書記與市民對話的現場直播準備得怎麼樣了？你們那個誰呀，把直播程式表給我拿張來看看嘛。"

　　其中一個趕緊遞給他一張程式表，見表格上面提示文字標明"直播或錄播"，就說："究竟是直播還是錄播到現在都沒定下來，這搞的是什麼名堂？"

　　逼問得遞表給他的記者不知說什麼好，小聲嘀咕說："到現在楊台都沒有最後定下來，大概想聽聽你的意見吧。"

　　楊雲龍不得不跟他打招呼："方台，你過來，是直播好還是錄播好，你乾脆當著季主任的面談談你的看法吧，然後定下來算了。"

　　方諾亞見季賢臣將臉扭到一邊去了，知道自己已經把他得罪到家了，他不願答理自己了。方諾亞就當沒見到他似的，人並不走過去，而是將聲音送過去，說："直播怎麼變成了錄播？那不把袁書記貶低了？難道袁書記缺乏一個領導人物的應變能力與智慧，大家看看國家領導人，哪個不是答記者提問時侃侃而談，而顯示出政治家的風範為人所稱道？我的意見應當直播！"說完他掉頭就走了。

　　方諾亞進來不同季賢臣打招呼，季賢臣也扭頭不理睬方諾亞，楊雲龍都看在了眼裡，心裡暗暗高興，原來見方諾亞有這麼個有權有勢的同學，背後又有市委紀書記賞識他，他就極有可能搶了自己的位置。現在看來嘛，至少削減了他背後的一股支撐力量，哈哈……

　　臨離開清源電視臺時，季賢臣對楊雲龍這樣說道："楊台，你給袁書記燒錄他在清源光輝軌跡的光碟得抓緊呀。我跟袁書記鄭重地介紹過你，說你親自加班加點為袁書記在清源的歷史行蹤操心費神，袁書記很感動，說什麼時候請你吃頓飯。"說得楊雲龍心裡怦怦地好一陣歡跳。

　　按照原先的安排，為保證現場直播不出意外，必須將篩選了好多遍的對話人選反復排練它幾遍。這篩選過程著實大費心思，就像"文革"期間翻遍人家祖宗八代看是否有歷史污點，政治上是否可靠一樣，反反復複了好多遍才確定下來。說話間，那些精選的市民說說笑笑地就進到了演播廳。楊雲龍叫跑事務的發給每個人一張提問表--上面規定得清清楚楚，應當提什麼問題，由誰提，甚至連表情都用括弧括得一清二楚，誰"微笑"誰"大笑"誰"迷惑不解狀"，袁書記回答完提問後哪些地方該"歡笑"哪些地方該"熱烈鼓掌"都有要求。當那些表發到這些選拔出來的"市民"手裡時，一個個都首先忍不住"歡笑"與"熱烈鼓掌"開了。噢，鬧了半天，原來電視上許多東西都是導演匯出來的，這個機密被一張表給洩露了。太搞笑了！

　　市委袁書記不可能親自來與這些市民演練對話，不過這沒關係，台長楊雲龍就做袁書記的替身。他待大家歡笑一陣後，就講了這次對話應注意的事項與要求。然後對話演練正式開始。

　　楊雲龍根據"臺本"要求，模仿袁書記的腔調與口吻說道："各位清源市的市民，大家好！今天我就機場建設問題與同志們交交心。我們修建這個機場，是為適應改革開放的需要，適應未來經濟建設發展的需要，適應與國際接軌的需要而作出的一項偉大的決策。不可否認，它的興建，是功在當代造福子孫的千秋大業，開創了清源市前無古人的偉業。可是有些市民卻有這樣那樣的議論，這不奇怪嘛。現在眼看就要通航了，標誌著清源經濟騰飛一飛沖天的美好前景的到來。我現在與大家坐在一起，叫懇談會也好，叫答客問也好，叫見面會也好，叫對話會也好，總之是想聽聽各方面的意見，達到認識統一步調一致，風正氣順，同心同德奔向光輝燦爛的美好未來！創造一個新清源--震驚東方的奇跡！各位有什麼都可以談都可以提，我願聽各種不同的聲音！並願回答各位提出的所有問題……"

　　楊雲龍這樣豪邁地說著，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市委書記的感覺，那聲調不覺高亢了許多。楊雲龍當然預見不到，真正到了現場直播的那天，還是捅出了一個天大的婁子，板子生生地打到了方諾亞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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