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報導(81)_石穆海

八十一

　　方諾亞接過大致流覽了一下，禁不住笑了，說："好多都是糊弄鬼子的東西居然上了中省台的新聞聯播，千古奇觀。"

　　過亦然說："你的思想不解放，只要搞到錢就是普天下的真理，弟兄們可以上酒店撮它幾頓，何樂而不為呢？"

　　方諾亞指著其中一條《洪水無情人有情，災民聲聲頌黨恩》，說："你說這是不是條欺上瞞下的假玩意兒？"

　　過亦然瞅了一眼哈哈大笑起來說："現在中國哪個角落不造假，問題是這假造得天衣無縫，比真的還真，這就了不起，你不佩服不行。"

　　他倆議論的是這麼一條新聞：清源江去年鬧了一場二十年來一遇的洪澇災害。那濁浪排空的兇猛洪水沖堤毀岸，吞噬著無數良田與房舍，那些失去家園的遭災老百姓一下子陷進了艱難窘迫中。好在有人民政府做他們的靠山，病有醫，吃有糧，住有帳篷，簡易磚木結構的平房也剛剛建起，但日子仍然過得相當貧寒。清源江中流的清源市也有兩個遭災嚴重的縣市。舊曆臘月28日，一位中央首長輕車簡從前來視察災民的生活安排情況。那位首長挨家挨戶地低頭進到剛剛建起來的簡易磚木結構的平房裡，看看災民米缸裡有多少米，床上有幾條過冬的棉被，這即將過年時節準備了幾斤幾兩雞鴨魚肉，不可謂不仔細，這親民的行為不可謂不感人。

　　更感人的是中央首長輕車簡從來到清源市遭災的那個縣，出現在一個臥病在床老態龍鍾的老大爺身邊，那老人禁不住熱淚盈眶，嘴唇抖動了半天，才從肺腑裡抖出了令人動容的一番話語："同志呀，我經歷過上個世紀辛亥年大水，那是舊中國呀，誰管我們老百姓的死活啊。可如今……你們你們……各級都來看望我這個病懨懨的孤老頭子，清源市委書記袁良明同志來到我的床前先後就有5次呀，弄得我都過意不去，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貼心貼肺地說：'你老別見外，我就是你的兒子……'"然後就是一陣劇烈地咳嗽，咳嗽告一段落後再接著吐出他的肺腑之言，"天底下到哪裡找這麼好的共產黨的幹部啊。還是共產黨好哇……"老人又說了句雖然不貼題但卻同樣感人的話語，"我老了，沒法報答袁書記這些千好萬好的人民公僕，我給醫院寫了信，等我死後就把我的身子骨捐獻出來……"咳咳……

　　當時現場採訪的方諾亞也感動得差點流出了眼淚。待到中央首長一離去，方諾亞與過亦然收拾完攝像機，正準備把身上的幾百元鈔票塞給老大爺時，不料背上被人猛拍了一巴掌，方諾亞一回頭，原來正是那個老大爺，他已一躍而起，三下五除二，臉上的道具除得乾乾淨淨，現出了本來面目，原來是個四十四五歲的壯年人，那個聲音洪亮喲，如果唱男高音簡直可以跟帕瓦羅蒂媲美。方諾亞驚得半天合不攏嘴。那人倒哈哈一笑說："方台長不認識我了？我是市話劇團的，在你們的演播廳裡演過小品，人稱清源的'趙丹'就是在下呀。""這麼說你剛才是在表演？"那個清源市所謂的"趙丹"不以為然地說："天底下誰不在演戲？只不過一個在台上演，一個在生活中演。只有回到家裡跟老婆親熱時那才是個真實的自我。"方諾亞知道他又在背臺詞了，他不想跟他糾纏，又忍不住想摸清事實真相說："你們有多少人參加了這次演出？""我們一個團的人馬除了守門的七十多歲的譚結巴沒來，哦，還有一個演花旦的女演員在家生孩子沒來外，該來的都來了，我們都經過嚴格訓練哩。""那麼是哪個部門出面這麼組織的呢？""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季秘書親自跟我還有一個扮老奶奶的交代過，說如果中央首長來到身邊，一定得這麼說，要我們充分醞釀感情，說得聲淚俱下那就成功了。哎，方台長，本來這些季秘書交代要保密的，我卻一股腦兒都倒給了你，到時候你們電視臺表演個什麼節目可得讓我上呀。"原來接受中央首長慰問的這群艱難困苦的老百姓是市話劇團的那幫子演員！事後方諾亞還得知他們被日夜加班加點培訓過整整一個禮拜。要求党團員積極帶頭，並許以每人每天100元的生活補助費，讓他們裝扮成當地老百姓--當地的那些老百姓呢，則出動員警通通給攆走。據說訓練時，有的演員怪話連篇說把人都累瘦了，負責培訓的頭頭板著臉說："要的就是這個瘦，試想這麼胖像個農民嗎？"後來據說中央首長特批了一批救災款子，但這款子都挪用到了機場建設上。方諾亞曾就訓練演員蒙哄中央首長一事埋怨季賢臣說："你這個軍師當得也太膽大妄為了，要是被揭出來看你吃不了兜著走？"季賢臣很不高興地說："你呀書呆子，所以你吃不了政治這碗飯！"他倆的關係也就弄得更僵了。

　　當時回到清源電視臺，市委宣傳部新聞處就來了電話，要求立即將中央首長視察災區的新聞編輯出來，不僅清源電視臺要播出，還要傳給中省台播出，並且明確指出，中央首長慰問災民時那個老大爺的現場音不能去掉。方諾亞本想說那是個欺騙中央首長的玩意兒，這麼上送很不合適，想想覺得實話實說反而落個不是，安到身上的罪名很可能就是不與清源市委保持一致，就將電話重重地往叉簧上一扔，說："過亦然，我現在噁心，你把這玩意兒編輯一下，就往中省台傳吧！"過亦然嘻嘻一笑說："我也噁心，可我沒法推脫，誰叫我是在你的統治下工作的哩。"

　　當晚中省台新聞聯播果然都播出來了，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沒有那個"老大爺"的現場聲，省台卻保留了。一時間，"清源市委一幫子人動真感情，下真工夫，對人民的感情不打折"被各級媒體炒得名聲大振，到處都有鏗鏘的回聲……

　　"小過，這玩意兒你也報上去？"

　　過亦然嘻嘻一笑說："咋不行，說不定賺幾兩銀子夠我們喝一壺的呢。"

　　方諾亞的思緒又回到李言周所托的那件事情上，遂撇開現在這提起來就叫新聞人臉紅的東西，說："你把袁媛叫來吧，我想當面同她談談摸摸底，以便我最後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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