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報導(74)_石穆海

七十四

　　方諾亞掛上話筒，又窩著一肚子的火，俯身寫他的"作業"去了--郭部長要他寫的檢查。

　　"方諾亞，你們怎麼盡給我幫倒忙？昨天《清源新聞聯播》頭條有那麼安排的嗎？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頭條位置永遠都應該屬於市委袁書記。如果袁書記沒有相應的活動，就應當安排其他新聞，市長的新聞只能往後靠。還有一個錯誤，群訪問題是一個敏感的問題，你怎麼可以不經請示擅自播出呢？這新聞宣傳的紀律性到哪裡去了？市委表示強烈不滿，你必須給我寫出深刻的檢查！新聞宣傳無小事，'新聞把關必須要有種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意識'，你們是如何理解如何執行的？你方諾亞必須深刻反省！"

　　這是郭部長昨天在電話裡的嚴厲批評。

　　方諾亞當時想反駁幾句："您說的市委究竟是市委的什麼人？又是哪一位領導？是市委袁書記本人還是袁書記的高參季'書記'？"想想覺得這樣一來會把事情弄得更糟，要是郭部長說我難道不能代表市委？我不是市委常委？你這是啥意思？自己該如何回答？那麼搬出紀書記來呢？說我已經請示過紀書記了呢，越級請示這還了得，就會惹得郭部長更是強烈不滿。算了，胳膊擰不過大腿，還是寫吧。

　　《關於安排播出〈變群眾上訪為領導下訪〉新聞的檢討》：

　　"市委宣傳部並轉郭部長：由於本人缺乏大局意識與新聞的把關意識，更由於缺乏新聞宣傳的組織紀律性，擅自在《清源新聞聯播》裡，在突出顯著的位置安排播出了……"

　　想想真他媽的窩囊，站在黨性原則立場上看，這條新聞哪點錯了？明明是種大局意識新聞把關意識很強的表現，怎麼就遭遇到這般責難？方諾亞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憤然將筆扔到了一邊。起身站到了窗前，眺望起窗外的藍天白雲以及天空中超音速飛機劃出綿長白線的雄渾來。而思緒卻又翻滾起李言周委託的事情上。那麼派誰到精神病院去合適呢？以至於連過亦然進來，拿起桌上還沒寫完的檢討看起來都沒覺察到。

　　過亦然居然拿起筆續寫如下的話來："……性質是嚴重的，教訓是深刻的，我的心情是沉痛的。我將牢牢記取，更好地改進新聞宣傳工作。檢討人：清源電視臺方諾亞。"然後仔細端詳起來，禁不住嘿嘿地笑出聲來。

　　方諾亞驚得扭過頭，橫眉立眼怒斥道："進來也不打聲招呼，怎麼這麼缺乏教養？"過亦然越發笑得不行說："哦，別人批評了你，你就拿部下出氣，這又是屬於哪家的教養？我學了雷鋒幫你糊弄了鬼子--讓你的檢討大功告成，得請我吃飯才行哩。"

　　"你知道我下面應該寫些什麼東西嗎？"

　　"嘿，寫這東東--我聽'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說它訣竅就是兩個字，一個罵一個貶。把自己罵得七竅流血十惡不赦，貶得一錢不值狗屁不如，就顯得深刻有誠意痛心疾首令人感動。"

　　對於他的驚世駭俗的高論，方諾亞沒有心情去笑，而是感歎一聲說："我現在真不明白，自打安排報導天宇公司的司機撞人時起，我就被噩運纏身了，大會批小會剋，電話裡指責，只差朝我一聲吼：'把他叉出新聞隊伍去！'"

　　過亦然真誠地說："可我發現一個新聞戰士的良知智慧與勇氣卻越挫越堅強越挫越上升到一個嶄新的境界。"

　　"肉麻。"方諾亞雖然口頭上這麼說，心裡還是覺得自己基本符合這個評價。遂過去一看，見自己實在不願昧著良心寫又不得不這麼寫的幾句話被過亦然搬到了紙上，總算畫上了個句號，憋得一片紫紅的臉上不覺爬上了霽顏，笑道："找我有什麼事，說吧。"

　　過亦然沒接茬，這樣問道："你們當領導的也真是，也不問問郭部長，究竟違了什麼規越了什麼矩？市委那邊一個電話過來也不問個青紅皂白，就像小學生一樣，叫做什麼作業就做什麼作業，可悲呀可悲。"

　　"你少在這裡悲天憫人亂髮感慨。我越什麼規？我什麼規都沒有越。不信你拿出國家的任何一部法典來查查，看哪條對得上號？"

　　"所以有些憂國憂民的有識之士大聲疾呼長官意志仍在代替一切，而長官常常又是以黨的集體的名義出現，那就具有不可抗拒的權威性。什麼時候哪尊神都得遵循法律的條款辦事那就是徹底走向了法治時代。"

　　"別跟我扯遠了，這玩意兒你給我送宣傳部新聞處吧。你跑來不會是為了替我狗尾續貂或吹捧我的吧？"

　　過亦然這才收起滿不在乎的神情說："我臨時叫楊台抓差，當他的狗腿子，他說正在親自策劃一期現場直播節目--市委袁書記就清源機場建設與市民對話。叫我跑來向你吹吹風，請你出出主意。"

　　方諾亞說："他不是組織專門人馬，全力以赴刻袁良明同志清源創世紀史詩性的軌跡嗎？怎麼又跑出了這麼個新的創意？"

　　說話間，台長楊雲龍滿面春風地推門進來了，過亦然見台長親自駕到，趕緊拿上那份檢討書出去了。

　　楊雲龍說："老方，小過給你彙報過吧。袁書記要搞一場關於機場建設的現場直播--他要與市民對話。"

　　方諾亞說："是袁書記自己提出要搞的還是高參們的高見？"

　　楊雲龍說："老方你好像有股子情緒？當然是袁書記自己的意見。袁書記說現在有種歪風邪氣盛行，蔑視清源市改革開放的偉大創舉--對機場建設評頭論足，極盡誹謗之能事，不統一統一認識怎麼得了？"

　　方諾亞說："我會有什麼情緒？按說這類現場直播在我們台就算是大工程了，我這個管新聞宣傳的副台長怎麼事先一點都不知道？這太不符合工作程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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