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報導(43)_石穆海

四十三

　　論證會場人頭攢動，也可以說是人才濟濟--從每個重量級的人物面前的姓名牌上就表明，這些人中不少是國之瑰寶：中國工程院院士和科學院院士不下四五名。其中有個在我國影響卓著的工程院士過超年蘇正光是久聞大名的。雖然未曾謀面，但其人在科學界的影響，特別是對我國的一些重點工程所作出的卓越貢獻，早就叫他高山仰止。螢幕上他就端坐在中間位置上，滿頭銀髮寫著滄桑歷史寫著作為科學家的嚴謹。他不苟言笑，肅然地翻看著面前的各種文字資料。當然鏡頭定格五秒鐘的是主持會議的市委書記兼市長的袁良明。作開場白或者說為這個會議定調子長篇大論清源機場建設的今天如何美好，明天如何光輝，將來如何燦爛的也是袁良明。接著就是各路專家暢所欲言。似乎經過短暫的過渡，各種對立意見就開始碰撞了，就濺出了耀眼的火花。

　　座中就數過超年的意見最為尖銳最為激烈。他說搞這個項目就是勞民傷財，就是把人民的血汗錢用來打水漂。他說離這兒不到70多公里就有個平陽機場，你清源難道不可以共用嗎？那麼，清源還有必要搞這個重複建設嗎？根據國際經驗，一個機場的年輸送量達到200萬人左右，才基本具備贏利的可能。這對於整個城區人口尚不足60萬的清源市而言簡直是個天文數字。其次，我算了個賬，清源市區加上下面各個縣市區人口共是500來萬，其中410多萬是農村人口，想想看有多少人來坐你的飛機？即便是城區人口，也並不都坐得起飛機。至於你們說的要有超前意識，我看這個超前也超得太離譜了吧。是不是你們強烈意識到清源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你們於是就有了種戰爭意識，想到了蘇聯衛國戰爭時期的經驗教訓，有了這個機場就可以提供給衛國的中國空軍使用。後愛國主義！

　　過超年的侃侃而談引起一陣哄堂大笑，老專家卻沒有笑，滿臉嚴肅地繼續他的"批判現實主義"："再不然那就只能有一種解釋，你們清源富得錢沒地方用了！……"

　　蘇正光真佩服袁良明好涵養，居然始終滿臉帶著微笑，似乎如沐春風，如聞天籟，如醍醐灌頂，如大徹大悟。一個影子一樣的小人物卻格外忙碌--不知蘇市長注意到了沒有，負責放錄影帶的方諾亞卻進入了眼簾，這就是袁良明的秘書季賢臣。他不時給袁書記倒茶水，好像順手遞給他一張字條什麼的。而論證會開成這樣，恐怕連主辦方的袁良明都沒想到，天然地以為這些學者型的高貴客人處在市場經濟大潮中，恐怕連骨頭縫裡都經濟化了。千里迢迢被請來，高檔華貴的套房一住，海參鮑魚一吃，早就放出風來臨走時每人不菲的勞務費一送，還不一個個讚歌唱得達到國際水準。然後開動輿論機器一宣傳，這影響就非同一般，就先聲奪人了。哪曉得論證來論證去卻論證個他媽的活見鬼！最要命的是還得輪到主辦的主人袁良明作最後的總結發言，原來準備的那套都用不上了。他正不知如何說、說些什麼才好，眼看會場就要冷場的時候，他突然想起應當看看季賢臣遞給他的字條。他於是低頭望了那字條幾眼，就很得體地開口說話了：

　　"各位專家高屋建瓴的精闢發言，使我們清源市委市政府受益匪淺。使我們關於機場建與不建將形成一個科學化的決策。論證會後，我們將集思廣益，從善如流地作出最後的符合清源實際，符合清源未來經濟發展，符合清源人民群眾利益且又關照國內與國際時代大背景的決策來！"

　　"決策的結果不用我說你已經知道了，"看完這段錄影，熊開國憤憤地對蘇市長說，"既然原先鐵定要建機場，哪能隨便叫幾個書齋的老古董老學究去左右？在某些人看來，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蘇正光只顧抽他的悶煙沒有吭聲。

　　在接著播放的公開招標的錄影上，對於只會看熱鬧不會看門道的人，當然無懈可擊。在佈置得格外莊嚴的招標會場，各色人等表演得同樣精彩：面對著陣容強大的招標委員會的權威人士--一家家建築公司的法人代表在鎮靜的外表下，既帶著幾分忐忑不安，又帶著幾分志在必得的急切勁的。螢幕上的天宇重點工程建築公司的老總姚遠則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態。評標委員會裡共由九人組成，其中就有副市長熊開國。他是根據《招標法》規定，代表招標方摻雜進去的。評標委員會裡自然還有由建設廳確定的有關技術、經濟等方面的專家。個中仍然有個滿頭白髮而倔梗的老專家過超年。

　　邊看錄影帶，熊開國邊小聲地介紹當時的情況，說招標委員會的成員是市委袁書記親自跑到省裡找建設廳確定的人選，又說招標委員會裡的專家按規定達到了三分之二。

　　螢幕上招標委員會的負責人將這次招標的要求，招標公告的主要內容又重申了一遍：諸如招標人的名稱和地址，招標項目的性質、數量、實施地點和時間，以及獲取招標檔的辦法等事項。

　　然後就是開標程式：有的由投標人有的由他們推選的代表檢查投標檔的密封情況，現場居然還請來公證機構予以檢查並進行公證；經確認無誤後，由工作人員當眾拆封，宣讀投標人名稱、投標價格和投標檔等主要內容。接著就是各投標人紛紛在嘴巴裡展示自己的包括人力智力設備以及價格的合理性和業內的實力。

　　姚遠呢則從他的單項工程基準庫、工程結算資料庫、動態材料庫、實際人工和機械台班庫、定額及基本資料庫等方面入手大談他的合理性與科學性。總之，整個招標過程做得無懈可擊，天衣無縫，滴水不漏。你根本就找不出任何破綻。出乎意料的是，明明姚遠虛虛實實，玩的是一些概念與名詞術語，開標時招標委員會裡九人就有五人舉起了天宇公司的牌子。結果，30億的工程姚遠的天宇公司就拿走了10個億。

　　熊開國也不顧旁邊有人沒人，照樣發洩他的不滿："從這裡頭你能看出什麼名堂嗎？文章都早已做到了前頭做到了暗處。這個姚遠我跟他接觸過幾次，是個沒有什麼內涵的老兄，怎麼跑到招標會上哇啦哇啦像個專門講授招標投標的學者教授？肯定是別人替他操的刀。問題是他的投標演說好像專門針對我們的招標尚處保密階段的情況準備的，那麼究竟是什麼人把我們招標的內幕洩露給他的呢？這內幕只有我與市委袁書記還有市計委主任掌握呀。"

　　帶子放完了，市長蘇正光仍然坐在老地方一動沒動，只顧吧吧地抽他的煙。只聽熊開國又說道："有人悄悄告訴我說這招標委員會的專家中姚遠個個都拜訪過。當然絕不會空著手……還有，就在招標委員會剛成立不久，袁書記的秘書季賢臣就找到我，很巧妙地說姚遠的天宇公司好像很有實力，熊市長一定也熟知他的實力吧？他幾次想拜訪我，又怕我不給面子。有鐵的紀律擺在那兒，我能讓他來光顧我的寒舍或辦公室嗎？這不明明暗示我到時候投他一票，他會給我以豐厚的報酬嗎？"

　　蘇正光仍然只顧抽他的煙並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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