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報導(22)_石穆海

二十二

　　在袁良明這麼說著的時候，感到好奇的過亦然輕手輕腳地轉到他的身邊，借著給袁書記攝像的由頭，將鏡頭對準那遝材料掃描了兩秒鐘，其實過亦然已經瞟見那材料封面上的一行漂亮的行書："省委甄書記特別關心清源機場能否按時通航。他的秘書說甄書記很快要來清源視察機場建設進展情況。"

　　袁良明很惱火居然跳出了個政見不同者，而且是這麼個新生代的人物--資格嫩著哩，話又說得頗具殺傷力。他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生著悶氣。

　　蘇正光才不管他那一套呢，仍然不緊不慢地接過紀承續的話頭往下說："承續同志說到了問題的本質上，當初征地是由清源市政府出面的，如果再不給柳樹莊農民兌現承諾，那我就成了騙子市長了。"

　　袁良明一連喝了好幾口茶，氣才喘得勻了，出口的話卻仍然帶著不可更改的剛性："我也承認你們大家說的都是實情，可是實情並不等於就可以不搶前爭先。機場建設可以說到了最後關頭，是跳一跳就可以把桃子摘到手的問題。這個工程是清源幾代人的夢想，省委甄書記是寄予了厚望的，他將於近期來清源視察。我說這麼多的意思是，儘管現在有這困難那困難，並不是克服不了的困難嘛。即使再大的困難也要克服。大家說來說去不就是欠柳樹莊的款子嗎？我還是那句話，我們大家都要做做工作，經過改革開放洗禮後的農民是顧大局識大體的農民，問題是我們是不是真正把工作做到家了。當然啦，我也得做工作。資金問題的確是個大問題，我們可以把籌資的思路放寬嘛，比如，可以找清源市所屬各個縣市拆借一點--這個工作我帶頭去做，你們也要主動尋找弄錢的門路。總之，機場建設無論如何要按期竣工，十一要通航，要升天，誰也沒權更改！"

　　見在座的各位都不做聲了，袁良明精神又有所煥發，嗓門洪亮起來振奮起來："我最後強調一個問題，郭部長，你手下的媒體得要鼓足勁頭為清源機場鼓與呼，這是鼓舞全市人民士氣的好契機，千萬不要錯過。"

　　郭騰飛恭敬地笑著說："上次你親自出席新聞單位通氣會，作了重要講話，給各新聞單位極大的鼓舞，跟著市委辦公廳又下發了加強對上對外新聞報導的獎勵檔，各新聞單位勁頭鉚得很足，比如清源電視臺第二天就送來了落實方案。"

　　袁良明滿意地點點頭。

　　卻不料市長蘇正光又有話要說："我看郭部長你手下的新聞媒體不能光唱讚歌，機場既然上馬，快跑到終點了，那就得始終牢記千秋大計，品質第一。對於哪個環節哪個標段達不了標的，該曝光的就毫不客氣地曝他的光！絕不能像個幾代單傳的嬌寶貝，寵得不成樣子！"

　　這番話一出口，副書記紀承續忍不住由衷地贊同，說："這個思路很對！我們的媒體不要處處歌舞昇平、河清海晏，也要揭揭我們的陰暗面，不僅僅是機場建設上需要曝光的曝光，就是我們整個清源市工作中的哪個環節出現了問題也要毫不留情地讓它曬曬太陽。公眾的知情權、表達意見權應當得到切實尊重和保障。在資訊社會我們不能搞資訊封鎖和壟斷；在民主社會，絕不能無視公民的知情權！除了危害國家安全、危害社會公眾利益的事不准報導外，一般不能輕率發佈新聞禁令。宣傳主管部門的職責主要不在於限制媒體報導，而應當是著力引導媒體如何報導得更好。總之，不能把輿論權拱手讓給那些小道消息，而應抓住時機增加自己的權威和公信力。這是政治文明的重要方面！"

　　會議本該到這裡結束，想不到市長蘇正光意猶未盡，又逮住一個問題說開了："現在怎麼從上到下養成了這麼個壞毛病！只能說好的聽好的，聽不得一點不同意見？媒體曝點光我看就是大好事，有利於促進我們改進工作。可是有些人卻聞曝光則色變，就如臨大敵，如鯁在喉。昨天我在信訪辦搞了一下接待，清源電視臺發了一條消息，結果有人跑出來指責開了--而那條新聞還不屬於曝光的東西，我聽我的秘書說：居然有人說誰叫播出那條新聞的誰就寫檢查。是不是我該寫檢查了呢？因為是我叫播出的嘛！"

　　袁良明愕然地說："有這回事？郭部長知道這件事情嗎？"他一抬頭發現郭騰飛的臉紅了，就知道是他"跑出來"了。他挺納悶，這個郭騰飛，你跑出來幹啥？

　　季賢臣一直沒有出去，一直坐在工作人員席上，表面上沉靜如水，而手裡的筆卻在微微抖動著。過亦然捕捉到了他內心的某些變化，他佩服季賢臣年紀輕輕的，竟練就這麼好的內斂性子與定力。他卻又不明白了，常委們對一些問題發表不同看法，這關你季賢臣什麼事？

　　回到台裡，過亦然很快打開電腦，敲出了這條會議新聞的解說詞，題目是《市委常委會議要求，機場建設務必十一通航》，具體內容當然不會涉及幾種意見的分歧，而是圍繞搶前爭先務必十一通航這個主題說下去，甚至連袁書記講到的幾代清源人的夢想都用上去了。通篇突出的是袁書記，完全是條鼓舞士氣的正面報導。因為這類報導都是些輕車熟路的玩意兒，一個記者再怎麼笨蛋，在電視臺混了這麼些年哪會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類題材？畫面上突出當地最高長官袁良明書記的鏡頭特寫近景中景地不斷出現。做完這些，過亦然將編輯帶與解說詞往值班編輯手裡一塞，就往方諾亞辦公室跑去。

　　方諾亞正準備給什麼人打電話，見過亦然進來了，笑得很詭秘，便放下話筒說："看你這樣子好像個土財主，發了筆橫財，既想悶著樂，又想炫耀一番。要放屁就趁早放，我還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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