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報導(1)_石穆海

一

　　第一章釣到大魚

　　副台長方諾亞審完最後一條新聞，禁不住一拍桌子樂著說："奇了，過亦然竟然逮住了一條大活魚！難得難得！"

　　他所說的"大活魚"，是一條關於車禍的社會新聞。記者過亦然居然拍到了現場發生時千載難逢的那一瞬間：一輛為新建清源機場奔忙的某建築工程公司的小轎車，將一個正在路邊行走的人撞得飛了起來，那人在空中劃了一個標準的弧線，被拋到了前面足足三四米遠的梧桐樹旁。倒楣的被撞者頭部血肉模糊，身子呢，像受傷的蚯蚓不停地扭動。眼下正是5月蔥蘢盎然的季節，到處嫩綠一片。這痛苦的場面襯在充滿生機的景色裡，倒不叫人覺得有多麼血腥與恐怖。

　　觀眾的眼球一定會被那一刹那弄得比平時大好幾倍。你想嘛，逮住這一刹那是件難於上青天的事情，只能憑運氣，憑巧遇。運氣與巧遇並不是容易逮到的，其概率可以說是幾萬分之一或幾十萬分之一。有的人當了一輩子的電視記者做夢都沒法碰到這種運氣。試想，你能拍到飛機墜毀的那一刹那嗎？你能拍到大江大海裡翻船，抓到那幾秒幾分鐘的現場進行時的情景嗎？兩車相撞，你能抓到那稍縱即逝的一瞬間嗎？你根本就不可能整天開著個攝像機，守株待兔地守在某個地段等到那個時刻的來臨。哪怕你守到鬥轉星移歲月翻過一輪又一輪，怕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觀眾從電視上看到的車禍也好墜機也好，都是事後現場，或是目擊者的述說。聰明點的搞法就來個不需要花什麼錢的"模擬拍攝"或"情景演繹"。過亦然這小子卻碰運氣碰到了這"精彩"的一幕，整個台裡都轟動了，說我們清源電視臺今年送國家廣播電視學會評獎，就有真傢伙核武器了。

　　果然《清源新聞聯播》晚7點30分正式閃亮登場後，非同一般的反響就來了。不過這反響是台長楊雲龍用電話傳來的，其反響好像很不一般。接電話的當然是分管新聞宣傳的副台長方諾亞嘍。

　　電話裡，楊雲龍台長口氣很是不滿："老方，剛才接到市委袁書記的秘書季賢臣的電話，他對我們播出車禍新聞很不滿，叫我們撤下來，別重播了。更不要搞什麼追蹤報導！"

　　方諾亞冷冷地說："老楊你說清楚，是袁書記不滿，還是季賢臣不滿？他不滿的道理在哪裡？是導向問題還是宣傳基調問題？"

　　"你最好直接問問季秘書！"說罷台長楊雲龍就"咣"地掛上了電話。

　　這些人的不滿更引起方諾亞的不滿，他窩著滿肚子的火，果真一個電話就要通了市委書記袁良明的秘書季賢臣："賢臣，我問你，你憑什麼指責今晚那條車禍的稿子？"方諾亞與季賢臣是大學同學，平時關係很不錯，故而一開口就顧不得語氣與措辭了。

　　電話那頭，季賢臣倒沒生氣，不過話卻說得很嚴肅："我說你諾亞頭腦裡缺少政治，虧你還是電視臺管新聞的呢。我問你，機場是誰力排眾議要上的專案？是市委袁書記嘛。任何有損機場形象的東西都不得報導。連這個都不懂？居然還在新聞解說詞裡妄說什麼"一輛為新建清源機場奔忙的某建築工程公司的小轎車"……"

　　方諾亞反駁道："我們開採訪車的司機說經常見到這輛車子奔忙在機場工地上的嘛……"

　　季賢臣根本沒聽他的解釋，接著自己的話頭說下去："……還說要搞什麼追蹤報導！趕緊給我撤掉這條報憂不報喜的東西，更不要搞什麼追蹤報導了！"季賢臣說到這兒，也跟楊雲龍一樣，"咣"地掛了電話。

　　當下把方諾亞氣得呀滿腦袋直冒青煙，他忍了好半天，就把記者過亦然叫到辦公室。

　　過亦然從大學畢業踏進清源電視臺才四五年工夫，由於人極勤奮，且又有著良好的悟性與靈氣，那新聞業務素質就"嗞嗞"地直往上躥，很快達到了台內第一流的水準。目前還擔著新聞部主任一職。只是生得矮胖了些，皮膚倒挺白淨，臉卻圓鼓鼓的，還留著個板寸頭，雖貌不驚人，卻也能給觀眾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方諾亞曾開玩笑地挖苦他說："人長得又矮，頭髮怎麼能這麼搭配呢？把頭髮蓄起來嘛，不就彌補了些先天不足嗎？"過亦然笑嘻嘻地說："這你就"老外"了不是？那樣一來我還有什麼特點嗎？板寸頭加五短身材，給人的印象才深哩！"當初沒現場出鏡播報時，走在人群裡，誰都不會把這個幾乎天天都有新聞與觀眾見面的他，與過亦然三個字聯繫起來。強調記者出鏡現場口頭播報新聞時，他總是笑嘻嘻地說："咱長得對不起觀眾，還是叫別的弟兄們多露露尊容吧。"最後到底還是叫方諾亞逼著這只鴨子上了架--方諾亞說："少跟我說些沒出息的話。觀眾關心的是你報導的內容，至於長得怎麼樣，你就別自作多情了，沒哪個選你做他們的女婿！"以至他一出鏡，觀眾反響出奇的好："啊，這個人叫過亦然哪，蠻年輕嘛。我當是個老爺子呢。""穩重沉著，穿著打扮也樸實，估計從這小夥子嘴裡出來的不會是假新聞！"以後一走到大街上，人們一下子就認出了他。

　　在方諾亞辦公室，方諾亞問過亦然是怎麼逮到這條大活魚的。

　　過亦然說，當時他正往新建的清源機場趕，要去那裡采拍機場能否10月份竣工通航的新聞，離機場還有一公里的樣子，就在車裡對起了白平衡，調試起音量來。一抬頭發現迎面醉漢似的駛來一輛小轎車，他預感到可能要出事，就急忙叫司機停車--那車恰好停在了一棵大樹旁，恰巧將車身隱蔽起來了，自己則"嘭"地拉開車門鑽了出去，剛一將鏡頭對準那輛轎車時，那車就沖向了路邊……

　　"這部肇事的車子牌號要是拍個特寫就好了，交警逮他不就沒跑了？"方諾亞惋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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