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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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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教堂出來,她生平第一次如此虔誠的祈禱,上帝,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讓院長有事…… 妙仁醫院的醫生們看到院長被送進來,都險些魂飛魄散。 以錚接了電話馬上趕到,看到莊柔戰戰兢兢地站在一邊,驚訝。 父親對他說了幾句,他臉色煞白,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不解的憤怒。 莊柔明白,如果她氣進醫院的是博士,以錚大概也會生氣,但絕不會像現在一樣,憤怒的恨不得吃了她。以鐸隨後也趕來,瞭解了情況。三個高個子男人一起把她圍起來,立刻遮住她頭頂所有陽光。 以錚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問:「到底怎麼回事?」 莊柔不敢再掉眼淚,說:「院長叫我幫他念那本蓋爾語的詩集……」 三個男人面面相覷,各自都恍然大悟。以鐸問:「是奶奶的那本?」 梁父沒有理大兒子,繼續盤問莊柔:「你念了哪篇?」 莊柔說,第24篇,她聲音在顫抖。以錚還在生氣,但他似乎有種衝動想把她藏在背後。因為父親聽到這個數字時,眼睛幾乎要噴火。 每個家庭都有秘密,而揭露的時候,從不會風平浪靜。 以錚把莊柔護到了自己身後,不是她的錯,但她似乎真的有在他家裡卷起驚濤駭浪的天賦。 以鐸捏著下巴沉思了片刻,對弟弟說:「我記得那篇,爺爺給我們看過一些的,那是奶奶給他讀的最後一篇,不是麼?後來奶奶突然回國探親,然後……她回中國的航班,墜毀了。」 以錚點頭,握著莊柔的手一分分加重力道。 兄弟兩個一起凝視著父親的坐立不安,各自印證了心中的猜測。以錚靜靜開口:「爸爸,奶奶究竟怎麼死的?那是……1973年,對不對?奶奶那時還在興辦教會活動,她怎麼也改不了信仰,對不對?老天啊,那是什麼時候?文革……文革!」 莊柔這才明白,聲音對天空訴說的信奉是什麼。 愛爾蘭人有對宗教的狂熱,可以放棄生命,不可以放棄信仰。麗芙來自資本主義國家,又有那樣刻骨的信仰。在那個意識形態衝突加劇的時代,她就是因為這個才離開了祖父嗎? 不是探親,而是為了信仰放棄愛情? 梁父看著兩個兒子,仿佛代替祖父接受審判,他說:「你們別怪爺爺,在那個……我提都不想提的可怕時期,你們奶奶的背景和信仰都是大問題,那時醫院正在關鍵成長期,決不能出半點政治差錯。她不同意停止教會活動,他們吵了一架,她負氣回美國去了。你們爺爺只是想熬過非常時期再去找她,誰知……她偏偏上了那班飛機。」 以錚忽然爆出一聲冷笑,聲音如落葉般顫抖。「醫院?他除了醫院還在乎什麼?奶奶怎麼能為這樣一個冷血的丈夫而死!」 啪的一聲,梁父給了兒子一個狠狠的耳光。 「以錚!」 「爸!」 莊柔和以鐸同時脫口而出。 「住口!你給我住口!」梁父哀傷已極,臉色煞白,用手指著病房的門,痛駡以錚,「你的爺爺……用了三十年才走出她的死,把對她的愛用了三十年注入這家醫院!醫院是他對她的所有交代,你呢?你有多少次想輕易拋棄醫院?你真正瞭解過醫院對梁家的意義嗎?以錚,你對爺爺說過什麼話,以為爸爸不知道?爺爺一直最疼你,你根本是在拿刀子割爺爺的心哪!為了那個小姑娘?你還肯為她拋棄多少!」 梁父指向以錚背後的女孩,目光灼烈,似乎想馬上把她送上絞刑架。 莊柔知道矛頭遲早要指向自己,她沒哭,也不覺得委屈。 以錚的父親,又是用了多少年才原諒祖父呢? 背負秘密是件多麼痛苦的事,現在梁父又要替祖父來背第三代的指責。 以錚護著她的手漸漸松了。 梁父喘著氣,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他說了最後的一句話,「你硬要去北京,就去吧。如果你爺爺說他要把醫院收回來,我一點意見都沒有。梁以錚,你從此不用再回家,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以錚嘴角在出血,莊柔伸出手去替他擦,他揮開她的手,茫然踉蹌幾步,消失在走廊的轉角。以鐸瞥了莊柔一眼,沒再說什麼,追著弟弟而去。 莊柔不知道自己的手指被什麼所灼痛。 以錚流淚了。 她每次流淚時可以去依靠的那個男人,在她面前流淚了。 醫生出來說了句什麼,梁父匆匆走進病房。 莊柔愣在原地,走廊裡只剩她孤零零的一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沒有人告訴她需要做什麼,不需要做什麼。 有人在急切的呼喚她,她額頭碰上了一個柔軟的懷抱。是雲意姐,她用力搖晃著她,說:「學長說出大事了,要我來陪你。小柔,發生什麼了?你手上怎麼有血?莊柔,你看著我!給我說話!」 雲意姐在她臉上重重拍了一下,她卻根本感覺不到痛。 她怔怔看著雲意姐,她該怎麼辦呢? 為什麼要讓她在那麼幸福之後,又這樣看著一切都破碎掉?她的愛沒有倒在最後一個出口,而是根本沒有走到最後一個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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