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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那麼母親呢?她是什麼回應?」

  「媽媽沒有說話,只是……也哭了。」

  以錚歎氣,父親的話讓她徹底否決了自己的價值,將驕傲逼回心底,用表面的謙恭和禮貌掩蓋性情,這種巨大的反差催生了熾冰,而又讓她不自覺地用「晚晴」去否認「熾冰」的存在。而母親,應該是孩子最強有力的後盾,在那時也流露出軟弱,只會讓孩子覺得徹底失去了得救的希望。

  「那時你多大?」

  「不記得了。」她默默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在straight edge之前,那麼……一定是12歲以前。」

  「在那之後,你哭過嗎?」

  她努力回憶了很久,沒有。在那之後,無論面對怎樣的悲傷她都會把眼淚一點點咽回去,試著給每件自己接受不了的事找理由,逼自己接受。她漸漸自閉而孤僻,但內心越是閉塞,給別人的笑容就越燦爛。自己的世界,慢慢和別人的世界剝離開。

  直到在14歲生日會上遇到梁以錚,對別人的厭惡才有了改觀。她喜歡他。在她孤單時陪她說5分鐘的話,就會讓她喜歡上。

  只不過,這第一個友善的「別人」最終利用了她。不再為了討好她的父母,而為了摧毀她的父母。

  最後一絲幻想,終究是因他而破滅。

  以錚沉默了,很有耐心地等待著最後一刻的到來。他等了那麼久,直到秒針劃過了30個圈,直到停車場中的車來了又走,直到他覺得她已經變成了靜止的雕塑。幾乎是什麼也沒有想,他轉身下車,拉開後座的門,坐了進去。

  她的手,冰冷如月。

  「不是你的錯。」

  她依舊咬著唇,手被他握著,很舒服。這種柔軟,這種溫暖,是一種可以使時間折返的力量。

  「不是你的錯。」他堅定地重複了這句話。

  她刹那落淚了,在她以為自己已經哭不出來的時候,瞬間被洶湧的感情淹沒。從不知自己可以這樣哇的一聲釋放出積了太久,甚至自己都已忘記的痛苦。

  他將她攬入懷中,心口漸漸溫暖。她裸著的肩頭小巧而白皙,不足他掌心一覆。忽然有了讓她全身每一寸都溫暖的願望,吻上她的額頭,情熱卻在她的眼淚面前敗下陣來。

  讓她隱忍了這麼久的淚……單純一些吧。

  以錚知道自己的治療已經成功了一半,儘管中間有以鐸的干擾,他們依舊順利達成了效果。但今晚一個很重要的人沒有來,讓他忐忑起了後面的一半。

  Straight edge。莊柔曾經的「朋友」,兩個姐姐,還活著的那一個。顧雲意今天該從英國回來,然而她沒來。

  不知哭了多久,莊柔抬起頭,拂去臉上最後的淚,不好意思地道歉。「我把你衣服弄髒了,對不起。」她指指他襯衫上濡濕的一塊。

  「還有你身上這件,也是我的,皺了。」他笑著撫了撫她的背,夾起一張紙巾,幫她擦乾臉頰上還掛著的淚痕。「小柔,你終於不再把眼淚咽回去了。你的眼淚或許不能改變別人,但可以調節自己。走出這一步後,餘下的問題就都好解決。」

  儘管從一開始就知道以錚在重演某個場景,但他的目的到這一刻才明瞭。

  莊柔有點發窘,鄭重地宣佈,「我還是不相信心理學。但……」她覺得臉頰在燒,他真是帥得不可思議,「……我相信你。」

  說出這四個字,她自己也愣住了。她相信他?上次相信這個人的時候,他讓她的整個生活毀於一旦。

  在被他利用之後,她一萬次地問自己,如果有第二次,還會不會相信他。

  問了一萬次,竟一萬次都不能說出決絕的答案。

  如今,答案有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因淚音而低啞,卻清晰。這是真的嗎?她抬頭直視他雙眼,再開口,聲音響了很多,「我相信你。」

  又說了一遍,她知道,自己已經淪陷。

  以錚眼神漸漸黯然,也被往事勾起悵惘。先是原諒,後是相信,這個女孩子,如此輕易就把那樣的傷害一筆勾銷。

  從14歲到19歲,她變成了美麗的小女人。孤單,是否也與年華並肩長大?

  他還抱著她,手不知不覺越來越緊,兩人越來越近。他幾乎將這句話吹進了她帶著清新橙味的嘴唇,「你相信我?」

  她點頭,「我相信你。」

  「又一次,相信我?」

  她失笑,「是的,相信你。反正……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你還能騙走什麼呢?」

  她睫毛上還掛著淚珠,這一笑,淚珠落下,不偏不倚掉在他心口。這淚珠的重量,猶如巨石。

  她的淪陷,在那一刻,讓他跟著淪陷。

  停車場的燈光柔暗而曖昧,以錚托起莊柔的下巴,將她的唇送到自己唇邊。要觸到的一刻,她卻猛地躲開,怔怔看向窗外。

  有人在看著他們。

  莊柔先看到了窗外的那個女人,深褐色的波浪長髮,絕美的容貌,5年過去越發嫵媚成熟的身段。她的雲意姐,回來了,身後跟著博士,拖著她的行李箱。

  推開以錚,她開門下車,收入眼簾的是雲意錯愕而憤怒的神情。雲意看到了兩人的擁抱,痛恨著曾經的入侵者和背叛者。

  「雲意姐……」

  啪的一聲,她一個踉蹌,扶住車門才沒有跌倒,右邊臉頰火辣辣的痛。

  以錚憤怒地抓住了雲意再度揮起來的手,她甩開,但終究冷靜了些。眉梢似乎還掛著倫敦的霧氣和徹夜航班的勞累。

  雲意恨恨地掃了以錚一眼,轉而對著莊柔怒吼,「小柔,你忘了他是誰,他做過什麼嗎?」

  莊柔捋了捋淩亂的頭髮,注視這個消失了5年的朋友。「我原諒他了。」

  雲意瞪大眼睛。「我看你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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