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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你沒說過要帶她來。」他順著弟弟的視線看過去,冷笑,「莊致遠的女兒,嗯?你不怕她爸爸對你動用核武,梁律師?」

  「那也是我欠她的。」 以錚漫不經心,修長手指優雅地轉著玻璃杯,陰沉地想著莊柔滿臉帶怒地質問他,我為什麼要跟爸爸提你?

  「帶她來是為了治療,沒別的意思。」他轉身,在長方桌上掃視了一圈,大為惱怒,「你沒準備任何不含酒精的飲料?」

  「她不會還沒成年吧?」以鐸冷言作答,「以錚,我幾乎忘了你的年齡,似乎……十多年前就成年了?」

  以錚沒再理哥哥,預感到話題將被引向讓他受不了的方向。這時有人過來寒暄,趁他不注意,以鐸打了個電話,不久後,他手裡多了一個裝滿橙汁的長頸瓶。拈起一隻玻璃杯,他朝莊柔走了過去。

  賓客們對陌生女孩的興趣因以錚而起,半小時後就渙散了。

  於是莊柔安靜地坐回桌邊,看著本應在以錚身上的焦點重回他身上。天花板上華美的吊燈一閃一閃,她困倦了,現在沒有人跟她說話,她需要做的只是熬完剩下的時間。於是孤獨地坐著,不知不覺就坐了兩個小時,無人問津。

  一直到10點半,以錚仍和賓客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看也不看她一眼。她捧了臉頰,決定利用這個時間來思考問題。然而,什麼也想不到,只是一陣陣屈辱漫上心頭。眼睛很酸很疼,不只因為有些男客在吸煙。

  她時不時抱著希望去打量飲料台,希望有自己喜歡的甜飲料。然而全是酒精。這裡不會單獨為她準備任何東西,既然她只是個陪襯。

  開口要求,就會讓別人知道你在孤單,很可憐。哪怕只是陌生的侍應生,都可以在此刻可憐她。於是她寧願沉默下去,做微笑的洋娃娃。

  莊柔將頭埋進了雙臂,強大而沉重的渺小感,在此時此刻將她碾碎。

  看到梁以鐸博士走過來時,莊柔心怦怦直跳,但站起來問好的姿態依然完美無比,禮貌已經印入她的血液骨髓。

  他遞給她一杯橙汁。

  聯想到下午曾有過的不愉快,博士的同情無疑難得而珍貴。

  「謝謝。」

  「今天下午你很沒禮貌。」不同於以錚的是,當梁以鐸責備一個人時,他會確保語氣完全是責備,不留情面。

  「對不起。」

  正要說下去,以錚注意到他們了。「以鐸,你同情心氾濫了?」

  她凜住。這麼說,他知道她很難受,還視而不見。不僅自己視而不見,還不許別人見?

  博士悠悠起身,朝以錚走去,橙汁卻留在了莊柔手邊。「你帶了人家來,又這樣冷落人家。弟弟,這不是梁家的待客之道,我向來不主張羞辱已經戰敗過一次的敵手。」他的語氣中並沒有同情,這話只是在諷刺以錚。

  莊柔被牽痛了神經。她現在在做什麼?

  不遠處以錚的臉暈上了熟悉的白光,她昏沉。為什麼成了提線的木偶,任他擺弄?

  以錚目光冷得像鐵,竟硬生生將哥哥瞪走了。如果今晚的療效不夠好,全是這傢伙的錯。他疾步走近她,輕聲道:「小柔,給我5分鐘,我馬上回來。」

  她聽話地等著,他卻不是守約的人。5分鐘成為15分鐘、50分鐘。他真正回來時,又是兩個小時過去。

  「結束了?」

  「結束了。」

  結束了……

  「去跟每個人道別,我們這就走。」

  她被他鉗在身邊,忍著噁心對結下的深厚友誼表示欣喜與鼓舞,期待著日後再聚。

  回到他的BMW,她吹了冷風,強忍著咀嚼孤獨的不適坐到後排,沒有貼車門,因為身上的禮服讓她不敢動。繼續挺直脊背和脖頸,直到不自主地開始眨眼睛,她才發現有淚充滿了眼眶。

  以錚在提問。「你,關於參加宴會之後坐進父親車裡的記憶是什麼?」

  她好累,很多年沒有過的累。如同一塊傷疤被揭開,其實血肉早已長好,不再痛了。只是她已習慣了帶著傷疤生活,就沒有去管過它。

  他沒有開車裡的燈,停車場借了一點點月光,冰冷得刺眼。

  「我是什麼?」她喃喃。

  以錚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不是在問他。

  「我是什麼呢?很漂亮,很閃亮,就像爸爸的勞力士,像媽媽的范思哲,是他們拿出來炫耀的裝飾品。我很喜歡被別人誇獎,只不過……他們誇的不是我這個人。每次都是被帶來,微笑半個小時,然後坐在一邊忍受一個晚上的孤獨。」

  他背對她,右手搭上方向盤,卻不啟動車子。「這些話,你也問過你的父母。」

  她艱難地點了頭。

  「他們是如何回答的?」

  「那次……是在爸爸的車裡。我忽然就哭了,我問爸媽,為什麼我要面對從不是真心,而是為了我的父母才讚賞我的人。然後,爸爸說……」她忽然很想笑,「他說,如果不是我們,會有這些人來讚賞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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