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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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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宜,如果愛情也能像出水痘一樣,傷過一次,便終生免疫就好了。」子晴怔怔想了想,又拍手笑起來,「可惜,愛情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更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我苦笑,握緊她的手,「真不捨得你走。對我來說,這個消息太突然了。」 「也許過兩年,我鍍的金夠厚了,回來找家醫學院做教授,也不是不可能。」子晴半擁了我一下,「所以,不要感歎了。等我把事情處理好,也是幾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子晴——」我忽然有點哽咽,剛才見了莫運年風流的樣子,還在替她擔心,怕她想不開,又去鑽牛角尖。 但此刻她這麼灑脫,我反而更覺心中難受。 我知她愛他愛得癡纏、深重。 但我不知,她是將自己的心,置之死地之後,再回來給他,給自己一個機會的。 要用怎樣的毅力,才能先醞釀好一場訣別,再來邂逅一段開始? 難怪,她不同他說將來,也不要他許任何名分。 這些東西對她來說,都是虛空。 唯一真實的,是她自己的愛,滿腔滿身滾燙的,洶湧的,明知會再受傷也要投身進去享受的愛。 不知為何,我覺得子晴變了很多。 並不只是外表上的改變。 她以前便是個什麼事都藏在心裡的人,而現在,那些心事,藏得更深了。 我不知她還瞞了我什麼。 也不知,她還有什麼更突兀的打算。 但我相信,她已經做足準備。 陪子晴回到我父母家,她小心翼翼將已經睡熟的珊珊,抱回她的小床。 小小臥室被佈置得溫馨舒適,充滿童趣。 不得不說,她是個獨立能幹的好母親。 此刻她站在女兒小床前,一心一意垂目凝望著她。 珊珊睡顏如天使般安靜純潔,小小鼻翼隨呼吸,微微扇動,散出甜甜奶香。 那柔嫩的雙頰,有玫瑰般的紅暈,長睫毛在飽滿小臉上投下陰影,似天使的翅膀。 單望著她,我便覺得內心翻湧無限的愛與溫柔。 也許每一個赤子,都是神降身於世來感度世人的。 子晴望著她,仿佛癡了一般,轉瞬便有眼淚,無聲無息爬了滿臉。 我不敢出聲,只遙遙望著她,看她堅定的雙肩,此刻軟弱地聳動。 也許,無數個夜晚,她便是這樣流著淚,望著自己的女兒,無聲地壓抑自己的情緒吧。 我握緊手,指甲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痛。 我只覺心裡一陣陣抽痛,為她而痛。 她一個單身女子,在異國他鄉,不知挺過多少難關,才能將女兒生下、養大,且教得如此精靈純善。 我知道在國外做醫生,並不比國內輕鬆。 他們自有一套制度,每個醫生也都繃緊了弦,每一天都過得似一場戰役。 然而,竟沒有人能替她分擔。 她瘦削的肩,是如何為珊珊撐起那樣牢固的一方天地的呢? 也許,只有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敢鬆懈下來,用眼淚宣洩一下內心的焦灼。 為那些得不到和已失去的。 為那些曾經溫柔的纏綿,和如今冰冷的背叛。 那樣洶湧激烈的情緒,卻只能用如此安靜的方式來宣洩。 原來做了母親,連痛快發洩一場心裡悲苦的權利都一併捨棄了。 我的眼角有點濕,有淚緩緩流出——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著她,無聲地掉一夜眼淚罷了。 哭完之後,子晴抹幹臉上的淚痕,轉過頭對我微笑。 她由頭至尾都那麼鎮定,連那無聲的淚,都仿佛只是一場理性的情緒疏導。 她替珊珊掩上門,倒一杯熱茶給我捧在掌心,而自己則靠著沙發,席地而坐。 「子晴,有些感情你真的必須放下,否則就是和自己過不去。」我低聲勸慰她。 「我明白的。我什麼都懂,也不是放不下,只是想再最後任性一次。」她低聲細語道,「我以為這次也許會有轉機。畢竟這麼多年了,他年紀也不小了。再放浪不羈的人,也會慢慢渴望安頓下來。我只是想孤注一擲,賭一次而已。」 「可是你輸了!」 「輸了也沒關係。因為我原本便沒想過會贏。」她抬起頭笑得天真,眼睛因哭過而略有些紅腫,但絲毫也不影響她的美,「我只是賭那萬分之一的浪子回頭率。」 「子晴,你在自欺欺人。你明知道,浪子之所以稱為浪子,是因為他們永不會回頭。」我單手握住茶杯,同她做個一刀切的姿勢,「別再軟弱了。」 「無論誰都有軟弱的一面。」她倔強地望著我,仿佛剛才那場哭泣,只是一個儀式而已。「但有些人,就不會輸給內心的軟弱。所以,我哭過之後,該做什麼,我還是會做。」 「你何必強迫自己去做撲火飛蛾?」我有些惱她油鹽不進,這麼聰明理智的女人,此刻卻一心一意迷戀那個死不悔改的男人。 「你們只知道飛蛾撲火的痛,卻不知道飛蛾撲向焰火時,所見到的美麗與希望。」她自嘲地一笑,「有些人寧肯痛,也要去撲一次火,否則人生漫長,沒有一兩個令你寢食難安、始終揪心的人,豈不太過平淡?與其永遠生活在黑暗中,不如鼓起勇氣撲向瞬間的璀璨。」 「子晴,你變了。以前總是我同你講這些歪道理,現在你比我講得還偏執怪誕。」我忍不住揶揄她。 「唉,你以為我自虐嗎?你知道同自己不愛的人守在一起,是什麼感覺嗎?在英國的時候,我不是沒有努力去嘗試過。明明兩個身體是躺在同一張床上,肩並肩,頭抵頭,但其實已是人去樓空的房間。沒有精魂,沒有生氣,只徒有一個殼。」她長長歎口氣,「愛情這種事情,真正將就不得啊。」 「那就不要將就。」我斬釘截鐵打斷她。 「可寂寞傾城!倫敦的冬天,那些陰雨和濃霧,會浸透你的肌體髮膚,纏上你的心,令你寂寞得結冰。你會特別渴望一個男人的體溫,那是電熱毯與熱水袋所無法代替的。」她笑起來,「等你一個人在異國他鄉飄零,你便明白你內心的欲望與寂寞,可以以怎樣成倍的速度激增,直到摧毀你所有的意志。」 「我是一個母親,我早已學會不依靠任何人,因我本身已是另一個生命的依靠。但我仍然是個女人,仍然想給我的女兒更好的家,給我自己一個稍稍鬆懈的藉口。」子晴將頭埋進膝蓋良久,待抬起來,眼睛中已恢復清明,「我只是放任自己這最後一次,不過現在一切都已經結束,我要繼續前行了。總是向後張望的姿勢,不但會阻礙前進的步調,還會容易把脖子扭傷。」 我點點頭,知道那一瞬的軟弱與無力,她已經扛過去了。 她已經從莫運年摟著年輕女孩的傷痛中重新振作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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