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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國躍說:「咱們弟兄雖然沒有在一起混過,但我早就聽說老兄的為人是沒有說的。這鄉鎮的活兒,真不是人幹的。我在這裡管了幾年計劃生育,確實有毛病,有一些事情是不得已而為之。你想,書記跑事,省市抽查,慰勞村幹部,都是要花錢的。聽說你們要查前兩年的賬,我就是請老兄給予體諒和擔待一點。」

  我心裡好笑,這不是不打自招嘛,這小子一定假公濟私,從中撈了不少好處。既然廣遠有交代,這事情更加明瞭,機關裡早有傳言,說廣遠能當上縣長,國躍有一半功勞。現在看來,真的是有功有勞,有功有「撈」了。於是,就故意賣了個關子,對他說:「下面反映強烈,都告到市里了,先查一查再說吧。我想辦法,不會叫弟兄們過不去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已經沒有往下再說的必要,國躍揣著一肚子焦慮,告辭而去。我估計,他和廣遠,在事情結束之前,肯定吃不好、睡不香的。

  世界上好多的人際交往,常常出現沒有辦法互相溝通的情況。在翻曬計生辦帳目的問題上,我對任何人也沒有明說是查前任毛病的,當然沒有必要向廣遠縣長彙報。我自以為在呂書記安排的事情上處理得是恰當的,卻中了「好馬也有失蹄之日」、「智者千慮,終有一失」的老套。既然廣遠安排國躍來見我,查計生辦的賬我又不打算像娶媳婦那樣大操大辦,應當給人家吃個定心丸才對,不信尚國躍這個信使不把信兒捎到廣遠的耳朵裡。過於原則的話說不得,一個關子賣得不打緊,卻買到了一個更大的沒趣。

  國躍走後沒有幾天,曲廣遠縣長就帶著一干人馬來鎮裡檢查鄉鎮企業工作。我去迎接他時,聯手都不給拉一下,就那麼昂首闊步,旁若無人,回到曾經是自己的領地裡,根本不把現任書記放在眼裡。在迎、陪、送的整個過程中,一直沒有放臉。更為嚴重的是,吃飯時,不沾一滴酒,要求我們下午召開擴大黨委會,他要參加。這是我在灌河鎮幾年中唯一的一次縣級領導直接召開的鄉鎮擴大黨委會。

  下午,曲廣遠縣長熟門熟路,進了會議室,一屁股坐在我坐的黨委書記的正位上,我知道他有氣是沖著我來的,心裡暗暗罵道:「真他媽的官大一級壓死人!」接著,他就開腔,對老同志們客氣了一番後,滔滔不絕,講了他在這裡的兩年多裡,鄉鎮企業如何得到迅猛發展,現在看看,幾乎沒有任何進展,豈止沒有進展,簡直是在大踏步地倒退,這是縣委、縣政府所不能容忍的!「無農不穩、無商不活、無工不富」,鄉鎮企業上不去,灌河鎮就沒有希望。這一屆黨政班子,無論如何要繼承前幾任班子的工作思路,一任接著一任幹,一張藍圖繪到底。然後,全然不顧當時的大氣候,根據他在任時的做法,就鄉鎮企業如何搞,大一二三四,小1234,說了許多不著邊際的指示。一口氣講了一個多鐘頭。激動時,站起來用手直敲桌子,大概覺得我也許並不買他的賬,只是在氣勢上壓倒我。後來,說話的語氣才逐漸緩和,思路從鄉鎮黨委書記回到了副縣長位置上。

  會議上,我知道同志們一定會覺得他做得過分,看他講話時,底下的小動作就感覺出大家都沒有認真聽。我本來不打算講什麼,以免把鬥氣的行為變得白熱化。但覺得他的氣焰過於囂張,就臨時決定回敬他一下。你給我「下馬威」,我殺你個「回馬槍」,以免讓同志們覺得我太軟,太好拿捏,對我以後開展工作的威信、力度不利。我畢竟是現任書記,你不可能也不會住在這裡,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座的都是我的人,我能叫你的盛氣化雲煙,叫你的高調子成為零。

  於是,我接著他的話茬開始講話,給他來了個抽象地肯定、具體地否定。我說,感謝我們的老書記、現在的曲縣長對我們灌河鎮工作的關懷和支持,這一場鄉鎮企業急風暴雨式的檢查,是對我們工作的鞭策和促進,曲縣長「代表」縣委、縣政府做出的指示極其重要。然後從「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從縣委「愛民富民工程」的核心內容和實質、從當今國際國內經濟形勢、從全鎮鄉鎮企業的報表數位、從幾個金屬鎂廠和金礦那一屁股青菜屎如何揩淨等等,用肯定的言辭全盤否定了他的指示。

  在我說話的過程中,我以為他會反駁,做好了吵架的精神準備。也不知是他有涵養,也不知是他目的已經達到,也不知是我軟中帶硬、事實確鑿的言辭無懈可擊,也不知在場的都是最瞭解底細的人,他無法辯駁。反正他是一股勁兒地吸煙,臉朝上仰、眼向上翻,煙霧都是往上邊吹的。我也一氣兒講了半個小時,覺得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見好即收,不徵求他的意見,就宣佈散會。

  送走他以後,回到辦公室,心裡仍然有氣兒。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媽的,老子在這裡給你擦屁股,你還尿老子一頭!

  正在憤憤不平時,幾個同志進來,我知道他們也看不慣廣遠的這種做派,有意來安慰我,就好像沒有那事一樣,哈哈一笑,給大家開玩笑。

  退二線的老鎮長孔祥順說:「賀書記,你就是和曲書記風格不一樣。他這個人架子大一些。過去,只要是從外邊回來,進大院一下車就是『啪啪』跺腳,然後大呼小叫,給人以地動山搖的感覺,你回來總是不聲不響的。」

  通信員小馬插腔說:「可不是嘛,過去,曲書記出去尿一泡,也都把門鎖上,賀書記屋裡的內、外門整天都是敞開著。」 大家就這樣比了一會兒領導風格,散了。

  等計劃生育的帳目清理以後,我和紀委書記牛振山到縣裡做了專題彙報。結果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我心裡很清楚,要按照廣遠老兄的做法,整他一下也不虧。但事情絕不能那樣辦。如果下任上臺就整前任,久而久之,必然形成惡性循環,天知道,我離開這個地方以後人們怎麼告我?

  直到機關的院牆已經壘好,有一天又是個週末,廣遠給我打電話,要我和劉鎮長、平奇、春躍和振山幾個副書記專程回去聚聚。到了縣第一賓館,廣遠見了我,上前就是擁抱,連聲說:「老弟政治成熟啊!」於是,杯酒下肚,前嫌冰釋。我倒覺得,不是自己政治成熟。從對「歷史負責」到「政治成熟」的全過程來看,倒是體現出人家廣遠老兄才真正有一股政治家的氣魄和風度。

  正是:敬神莫敬屁股後,滅火要在冒煙前。

  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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