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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那位戴著金絲邊眼鏡的准婆婆卻是不得一點含糊,她先從提婭的外公外婆問起,問當時是怎麼結親的,俄羅斯那邊是否還有什麼親人。最後問的則是一些具體的細枝末節的東西,包括你原來是否處過男朋友,為什麼分的手,家族中是否有人得過什麼遺傳病之類,最後老太太說:「聽我兒子說,你在電腦公司上班,公司在哪?是私營的還是合營的?

  提婭有些犯了難,看著海龜在那沖她擠眉弄眼,她原想說是在中關村,但看老太太的認真勁,她還是打住了說謊的念頭。於是她告訴了那老太自己是在某娛樂城,當然她有意提高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說自己是一個負責的領班。老太太有些不懂,問老頭:「領班是什麼?」

  老頭說:「應該是做管理工作的。」老太太「噢」了一聲。順便又問了她具體的住址,還客氣地表示改天一定登門造訪。

  那位准公公倒顯得幾分和氣,只是間隙地詢問了一些類似於幾時到的北京,新疆四季穿什麼衣服等無關痛癢的問題。

  在老太太為她準備的午餐上,提婭只是象徵性地喝了點果汁。她心裡一直七上八下的。出了門,提婭急忙打電話給何薇,說如果有人打電話詢問自己的情況,就千萬幫忙蒙混過去。何薇說:「四毛子,你怎麼這麼傻呀?這裡人多嘴雜,我能幫你瞞,你還能封住所有人的嘴不成,這事兒早晚得露餡兒。」

  但據何薇掌握的情況,松夢園始終沒有接待過這樣問詢的人。

  而那個老太太卻不知道怎麼樣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她特意派人來了個神秘的專人專訪。至於是什麼人什麼時間訪了誰沒有誰知道。

  事情的結局就是這樣的既在意料之中又是那樣的出人意外。就像提婭的這場突如其來的愛情,一切都如泡沫,在不經意間讓人看到了它五彩斑斕的光彩,卻又在不經意間幻滅了。

  這不是小說作者的虛構,其實在後來的某段時間裡,別人都說提婭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隨便編個新疆的什麼單位不就得了,支她遠一點,就算她查也得查一段時間。或者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之後再去海龜的家,何必那麼慌不擇路呢。其實人犯錯誤的時候都是在昏著頭的情況下,而總是在事後清醒。如果真知道夜晚會尿床,估計會有很多人鑽到篩子裡睡覺。提婭也不例外。

  提婭曾在日記裡寫道:我懷疑她是從周圍鄰居那兒打聽到我的,連我平時的作息時間和什麼樣的人來往,喜歡穿什麼衣服都搞得清清楚楚的。他顯貴的門庭決定了她對我的態度,而我的特別處境決定了這場愛情的結果……反正安排不周也罷,時間不對也罷,這都是天意,真正的天意。它讓我知道了我是誰。

  …………

  提婭來上班時,情緒有些懨懨的。連見何薇時都沒有主動地去打招呼,只是點了一下頭。提婭是一個喜怒形於色的人,她的眼睛會告訴你一切。

  從她有些落寞的眼神中,何薇知道:這四毛子一次休假,休出心事兒來了。

  張小莉一見提婭就歡天喜地地告訴她:「那個姓許的哥們兒我見了,嗯,挺像個大官的,說話都是這個嘛、那個嘛、首先嘛、其次嘛的,帶著官腔。現在人家就在中央直屬下邊的一個企業當老總,聽說相當於副部級呢。他說全國各地、市領導中都有他的同學朋友,有的據說還是當年他在××部的下屬呢。估計這回准有戲。」

  「是嗎,有戲就比沒戲強。」提婭顯得有氣無力。

  整個晚上,提婭坐在客人的身邊,如同一尊固化的石頭。對面的張小莉則活躍得如一池春水。不得不承認,經過這段時間的風風雨雨,野營式的拉練,有太多的改變讓張小莉身上的傻氣正一點點地褪去。

  從張小莉漸漸對風情的駕馭和理解上,提婭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某一時刻的影子。那個影子時而拉長時而變圓,如一沒有面孔的幽靈,在黑夜裡附在每個人的身上,借助著這些有形的肢體表達著其醜惡單一的思想。從前,當這個傢伙附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提婭沒有絲毫的感覺,她只是感覺自己的身體通透著一種力量,一種想表達想表演的張力,而現在當別人成為它附著的載體時,提婭只是感覺到疲勞,一種視覺與身心同時存在的疲勞。

  她身邊的客人是一位說著廣東話的瘦老頭,可能一是語言的原因,二是性格的原因,緘默加沉默,空氣有些凝固。

  請客的主兒在那裡像個總導演或者像個沒拿指揮捧的樂隊指揮,大呼小叫,試圖將氣氛挑動起來,但提婭僅僅是淺淺一笑,然後將手主動握住了老頭有些乾瘦的手。畢竟人家是來看笑臉的不是來哭喪的。老頭有些感激地接受了這種友好表示,沖提婭一笑。

  提婭想給他講個笑話,或者像平時一樣玩個腦筋急轉彎什麼的。但是她的想法在即將從心底裡升起的那一刻被另一種東西狠狠地箝制在了喉嚨裡,她拼命地想說服自己再偽裝一次,就一次,她努力說服自己但是終究她輸了。她發現自己原來塗了漆的心靈正一層層地剝落,因為還原了真實。她原本並不快樂。

  提婭拿到分發的小費時得到了這樣的一句揶揄評語:「你今天表現非常不好,你應該倒找給我們錢。」這是提婭做這個工作以來聽到的最劣的一次評價。

  李雪梅已有幾天沒有上班了,何薇打電話給她,她說這兩天嘔得厲害,感覺滿嘴全是膽汁,沒想到生個孩子這麼不容易。

  何薇說,這才哪到哪呀,你最難的日子還在後頭呢。要是實在受不了乾脆處理掉算了,趁現在孩子還沒有長成,還少受點罪。

  李雪梅說,這是一條命,在我肚子裡已經三個多月了,怎麼捨得處理呢。何薇說,廢話,那是三個月的事兒嗎,那還有六個月,九個月,還有後半生呢。那你就時刻準備為他受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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