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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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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傳到樊世榮的耳朵裡,氣得大罵:「我也當他死了,我沒這個兒子!」樊疏桐聽不到父親的話,但是他認為父親肯定也當他死了,否則不會三年連個信都沒有,三年來,幸虧有連波的書信,否則他肯定一頭紮進海裡喂魚算了。連波文采極好,又多愁善感,寫的信像散文,事實上連波還真是有出息,沒有仰仗繼父的名聲,憑自己的本事考進了軍校,深得部隊器重。樊疏桐對連波隻字不提樊世榮,但是連波卻在信裡極力安慰他,說父親其實很惦記他,經常跟人打聽他在島上的情況。連波並沒有說謊話,樊世榮的確很關注兒子的一舉一動,每有新情況,都會有人報告給他,所以他雖然三年沒有跟兒子見面,但是樊疏桐在島上的情況他都瞭若指掌。 只是父子隔閡太深了,即便樊疏桐很感激連波給他寫信,感激他的安慰,但他始終不信父親會「惦記」他。 「這輩子我以自己有這麼個父親感到恥辱。」他就是這麼跟連波說的。 雪上加霜的是,三年後他風塵僕僕地從中國地圖的最南邊趕回家,三年囚禁,終於得以釋放,他原本滿心歡喜,呼吸著自由的空氣。非常非常的歡喜。結果一進門氣都沒喘過來,就看到屋子裡冒出個髒小孩,還是一丫頭片子,他本意只是逗她玩兒,不想竟遭來父親的開槍射殺。 三年不見,父親以子彈迎接他。 他被警衛拉走的時候咆哮嘶吼,完全失去了常人的理智,捶胸頓足:「他殺我!他要殺我!他是我父親,他開槍殺我——」 其實他不知道,樊世榮那一槍是瞄準了的,瞄準的不是他,是欄杆。如果真是想殺他,年輕時號稱神槍手的樊世榮怎麼會打偏,打到欄杆上?而且,為了迎接兒子的到來,他忙活了幾天,佈置兒子的房間,給兒子添置衣物,還親自上街給兒子買禮物,樊疏桐抱著朝夕往陽臺下作勢要扔時,樊世榮跟妻子陸蓁剛從街上回來。 樊世榮從不上街買東西,為了兒子這是第一次。 不早一秒,不遲一秒,偏偏看見那可怖的一幕。完全是本能的反應,他用槍警示兒子放下朝夕,結果兒子果然放下了,直接從二樓扔到一樓。如果不是露臺下的那一排矮矮的大葉黃楊樹,朝夕恐怕就不是耳鼻流血,只怕是腦漿迸裂了。 這世上的很多事真是說不清道不明,就像是上天精心安排的一齣戲,一招一式,每一句對白,每一滴眼淚,每一次心碎,都是設定好了的,比定時炸彈還准,不差分毫。而樊世榮對兒子的那一槍,無疑就點爆了父親間埋藏已久的「炸彈」,父子親情瞬間湮滅,誰也不認得誰了。 事情鬧得很大,首長開槍射殺親生兒子,雖然事出有因,但是仍在大院裡傳得沸沸揚揚,別人一般不聽前因,只聽後果,連親生兒子都敢殺,真不是人幹的云云。樊世榮一世英名全栽兒子身上了,他也成了禽獸不如。當然,畢竟他是首長,雖然私用彈藥有違軍紀,但他在會上做了深刻檢討,這事也就算了。但是樊疏桐就沒這麼容易「算了」,在關禁閉期間,連波去看他時,他放出話:「最好是他一槍把我給崩了,否則有我沒他,早晚我會弄死他。」 連波當時是貼在門外跟他說話,勸他:「爸不是有意的,肯定是被你嚇的,他要真想殺你,還能打欄杆上?」 可是怎麼勸說,樊疏桐就是不聽,他只是對那個小丫頭片子有些歉意,問連波:「那個玩意還活著嗎?」 連波說:「你是說朝夕吧,她還活著,不過被摔成了中度腦震盪,昏迷了好幾天才醒,醫生說只怕腦子不大好使了。」 樊疏桐沉默半晌,還是怪罪父親:「如果他不開那麼一槍,我能把她扔下去嗎?我是覺得好奇,家裡突然多了這麼個玩意……你不知道,我待的那地方,連蚊子都是公的,天天就是那幾張面孔,三年了,我看得多膩啊,所以猛一看到個會說話會走路會抓東西吃的小玩意兒,我覺得忒新鮮……」 他始終管朝夕叫「玩意」。 連波是得知家裡出事,專門從軍校趕過來的,說:「我去醫院看了妹妹,還真不是一般的玩意兒,好漂亮,粉嘟嘟的,那眼睛比天上的星還亮,水汪汪的,說話的聲音也特別好聽,奶聲奶氣……」 樊疏桐不信:「我又不是沒看到,髒得跟個叫花子似的。」 「當然漂亮,她媽媽就很漂亮,這是我頭一次看到她們。之前只是聽說,爸爸娶的這個阿姨很漂亮,果然是真的……只是朝夕出了這麼大的事,陸阿姨正跟爸鬧呢,爸都幾天不敢進門了。」 「活該!」樊疏桐幸災樂禍。 樊世榮焦頭爛額,陸蓁因為朝夕的事情不依不饒,像瘋了似的,不准他接近她們母女半步。朝夕在醫院的時候,他進不了病房,出了院,陸蓁也不准他進門,一看到他就大喊大叫,摔東西,他被迫住到了寇振洲的家。寇振洲是軍區政委,是樊世榮出生入死多年的老戰友。樊世榮沒想到自己衝動之下拔的那一槍,不僅把兒子打得翻臉不認人,也讓妻子陸蓁視他如洪水猛獸。陸蓁十分恐懼,雖然樊世榮拔槍是為了救女兒,可是他敢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動槍,那麼她們母女跟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哪天他不高興了,還不把她們當靶子?而且,陸蓁不僅害怕樊世榮,還害怕他的兒子樊疏桐,雖然她對於樊疏桐的種種惡行早有耳聞,但一直沒有見過面,只知道樊世榮很惱火這個兒子,把他打發去了南沙守島,不想頭回見面,他就敢把朝夕往樓下扔,以後若住在一起,只怕朝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陸蓁一不做二不休,提出離婚,本來這首長夫人就做得讓她悶悶不樂,現在出了這檔子事,她恨不能立馬就遠走高飛。消息傳給樊世榮,他急壞了,連忙託付寇振洲的夫人常惠茹上門做陸蓁的工作,因為陸蓁平日裡跟常惠茹走動得比較勤,常惠茹大陸蓁十幾歲,陸蓁一直叫她常大姐,在聿市陸蓁無親無故,常惠茹給了她很多關照,噓寒問暖的,陸蓁有什麼委屈或者心裡話也只跟常惠茹說。 常惠茹也是戰爭年代上走過來的,個性豪爽,是個直性子,她開門見山地跟陸蓁說:「這婚你離不了。」 陸蓁問:「為什麼?婚姻不是自由的嗎?自由結婚,當然也自由離婚。」常惠茹一聽她這話,就知道她對政策不瞭解,笑著說:「婚姻自由是沒錯,但那是指地方上,你跟老樊是軍婚,軍婚你懂不,跟地方上的普通婚姻是不同的。」 陸蓁果然是不懂:「有啥不同的啊?」 「這個,就直說吧,軍婚一般情況下是要先維護軍人利益的,結婚是雙方自願這沒話說,但是若離婚,必須軍人這邊同意,否則你單方面要離是離不掉的。換句話說,如果老樊不同意,你就離不了,地方上沒人敢批准,法院更不會受理,何況老樊的身份特殊,你自己想想,你離得了嗎?」 常惠茹拍著陸蓁的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老樊就是脾氣暴了點,但人真是好得沒話說,尤其對你,那真是掏心窩子。他前面的兩位妻子我都見過,他的前妻任繆玉同志還是我介紹給他認識的,他對人家也還不錯,但很客氣,兩個人處得像上下級同志,而不像夫妻……他對你就不一樣了,小陸,我從未見過哪個男人寵女人是這麼寵的,你可能自己沒察覺,我們背地裡都在笑老樊是個情種……」 陸蓁一句都聽不進去,眼淚嘩啦啦地流:「那我這輩子就困死在這兒了?」 「怎麼說話的呢?」常惠茹不高興了,「部隊哪裡不好了,我在這裡生活了半輩子,現在要我去地方上,我還不樂意呢。這裡環境單純,不像社會上那麼複雜,你想要什麼,老樊都會給你弄來,想去哪裡遊玩,他也會給你安排,小陸,說句你不高興的話,你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可我怕他,我總是很怕他,他都連親生兒子都敢開槍,我要是哪天跟他吵起來了,他還不一槍崩了我……還有朝夕,這次是僥倖撿回一條命,可下次還有這麼好的運氣嗎?早晚會被他那個混帳兒子弄死!大姐,我怕極了,晚上做夢都夢見他們父子追殺我們。」陸蓁嗚咽著,極度的恐懼和絕望,「現在朝夕表面還看不出有多大毛病,可她摔的是腦子啊,連醫生都說要觀察,這話不是講明瞭嗎,以後指不定是個傻子,好端端的一個孩子,招誰惹誰了,那個畜生竟然把她往樓下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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