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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沒事的,就是炎症引起的。」我說,「剛才大舅和主治醫生都跟我說了,醫生世家出來的都大驚小怪,一點小病就來住院,還要住最好的病房,真是白占了人家一個床位啦。」我故意笑道。

  我媽白了我爸一眼說:「我也說嘛,住什麼院,難道不要花錢啊?你爸,都是你爸,非得把我弄來。」

  「媽媽,我晚上在這裡陪你好不好?」我說。

  「不用不用。」我媽連聲道,「你和蔣傑住賓館去,讓你爸住在這裡就行了,這兩天他累得夠嗆,不過我也要折騰折騰他,誰叫他平時老氣我。我沒事,你倆工作忙明天就回去吧。」

  我看我媽說話都很累的樣子,又擔心又難過。蔣傑見狀拉拉我說:「不早了,我看咱讓媽早點休息,明早再來看她吧。」

  我和蔣傑決定住在醫院旁邊的招待所裡,我爸執意要送我們到招待所,我看著我爸明顯憔悴蒼老的樣子,心像被撕裂一樣痛。

  我強忍著淚水,在爸爸面前我更不能哭,我剛下飛機的時候姑姑給我打過電話一再囑咐我是家裡的老大,一定要堅強,如果我都支撐不了,我爸和我弟弟怎麼辦呢?於是我說:「爸,你一定要堅強。」

  我的老父親,只是對我說:「顏顏,一定要想辦法讓你媽媽樂觀起來,她是個聰明人,千萬不要讓她瞧出破綻來了。」

  我的父母結婚幾十年,爭吵了幾十年,但是在這個時候,心裡所想所念的都是對方。誰能說這不是愛呢?

  我這一夜都是在半夢半醒之間度過的,翻來覆去,腦子裡亂糟糟的,有那麼幾次也做了一些奇怪的夢魘,總是有大鬼小鬼追上來,嚇得一激淩就總是醒來。蔣傑也沒有睡好,一遍一遍摟緊我告訴我別怕別怕。

  好容易,這一夜熬過來了,我爸一早就在樓下等我叫我和蔣傑去吃早餐,可我倆哪裡吃得下。我們立即去病房看我媽媽,她似乎臉色好了些,但仍然胸口痛,老是說病房憋悶,要出去轉轉。我爸爸去問護士要了一個輪椅來推她出去,大舅也說早上空氣好出去透透氣也好。於是我們把她推出去了,大舅媽過來拉住我和我咬耳朵:「帶你媽出去好好給她照張相。」我心裡一驚,立刻明白大舅媽的意思,頓時眼眶一熱,眼淚悄悄掉下來。

  我們把她推出住院部,早晨的空氣很清新,我媽媽東張西望的,顯得很開心,我看到她的樣子,覺得她就像一個懵懂的孩子,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丈夫和兒女簇擁在身邊她仿佛很滿足。

  我弟弟發來短信追問媽媽的病情,說他下午就能趕回來,我回短信給他說:「有姐姐在,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媽媽的,你開車要慢慢的,別著急。」我深怕弟弟著急媽媽的病情,開車莽撞再出點什麼事,我可真要崩潰了。

  我媽建議我們去吃早餐,她坐在旁邊看著就行,於是我們到餐飲部去,點了幾分早點,我媽媽也坐在旁邊,微笑著看我們吃,突然她說:「嗯,眼睛怎麼看不清。」我還沒等來得及問她怎麼回事,她整個人突然往前一傾趴倒了,我嚇得尖叫大喊媽媽,她不答,餐廳所有人都驚呼趕緊送急診室。我爸爸的手腳比蔣傑還快,他把筷子一扔立刻抱起了我媽,蔣傑也過去幫忙,倆人抬著我媽媽往急診室趕。我回過神來,跑在頭裡,飛快地跑到門診大聲叫「醫生醫生」,有人推了一個床過來,我們趕緊把媽媽放在床上,我像只無頭蒼蠅各個房間找人大叫「醫生」,因為時間還早,醫生都沒上班,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我急得滿頭大汗,一邊找醫生一邊看我媽媽,蔣傑正在給她掐人中,護士說你們是住院部的,趕緊推到住院部去,我們急三火四的把我媽推到住院部,我一邊跑一邊不停的大喊媽媽,媽媽,媽媽,我喊了很多聲,終於聽到她虛弱的答應了,到了住院部,醫生護士呼拉一下擁上來把我們推開了,我幹瞪著眼睛看他們用各種方法搶救我媽媽,我一點忙都幫不上,急得只是心如刀絞。我把著爸爸的胳膊,蔣傑扶著我的肩,我們就那樣站著,摒住呼吸站著,彼此依靠著給與彼此力量,等待著奇跡發生。

  終於醫生說:「沒事了。她這兩天沒吃什麼東西,早上一大早就出去活動了,休克很正常。」

  我笑著流下淚花,跑過去握住我媽媽的手說:「你嚇死我了。」她笑了笑,臉色蒼白。

  過了一會,大舅來看她,聽了我們敘述剛才的驚變,淡淡地說了一句:「沒事。休息一會去照個片看看胸水。」

  我隔幾分鐘就去問醫生細胞分析的結果,醫生都被我問煩了說:「很多惡性病變,細胞分析結果也沒有癌細胞的。」把我氣得恨不得在她頭上踢兩腳。

  後來我們給媽媽照了X光,大舅拿著片子看了又看說:「沒消,也沒漲。」說完他拿著片子去找主治醫生了,隔了不大一會,他領了一群醫生護士來,拿了長長的針管,說要抽胸水去化驗,一方面也能給胸腔減壓。

  我們都被推到門外,我隔著方寸的玻璃,短短的幾分鐘內,看到那長長的針頭紮入母親的背部,抽出鮮紅的液體,看到母親痙攣、抽搐、嘔吐,看到護士給她戴呼吸機,看到母親大小便失禁,看到爸爸給她擦拭,看到母親面如白紙……我渾身顫抖,渾身冰冷,強烈的痛苦和驚恐讓我再一次嘔吐,蔣傑扶著我去洗手間,輕輕拍打我的背部,我倒在他懷裡,失聲痛哭。

  等醫生和護士抽液完畢之後,我進去陪母親,她不顧身體虛弱,叫我立刻給她更換弄髒的內褲。我陪在她身邊,看著她,她吃了藥,昏昏睡去。

  不一會,醫生把我叫到外面的洗手間,指指池內鮮紅的液體,說:「你是她女兒吧?你看,抽出來的胸液幾乎全是血,你們要做好準備。」

  做好準備?我呆了,不!!!我什麼都沒有準備,我媽媽不能死的!我呆呆地看著那團紅色的液體,靈魂如同被人劫走了,直到蔣傑過來尋我,我才清醒過來。

  「顏顏。」他輕輕地叫我,緊緊地抱我在懷裡,說,「你哭吧。哭完了再去看媽媽。」

  下午,細胞分析的結果出來說並沒有發現癌細胞,我驚喜得差點跳起來,大舅卻並不樂觀,說:「沒有惡性病變卻有血性胸水,很難解釋,下午再去做個磁共振。」

  七十多歲的大舅以老賣老,領著我們去核磁共振室,要求那個年輕的醫生給我媽媽再作一次核磁共振。那個醫生看了我媽一眼說:「昨天不是做過,沒查出胸部有東西嗎?」仿佛很不情願再複查。

  這時一個老醫生模樣的人過來和大舅熱情地打招呼,然後跟年輕醫生介紹說:「這是咱們院的老內科主任老專家了,好好查查。」年輕醫生的神色立刻變了,馬上熱情起來,說:「這次做一個全身檢查吧。」

  於是從頭到腳都查了一遍,在等著片子出來的同時又去查了乳腺,膽囊,和婦科,除了發現一點膽結石和老年婦科病之外並無大礙,於是我們單等磁共振的片子出來。

  我媽很好奇地說:「幹什麼查這個又查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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