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再見帕里斯 | 上頁 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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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丈夫坐在了妻子幾小時前坐過的位置上,面對著問訊的值班女警。

  「又是你們。」女警點了點頭。低下眉來,開始問話。

  年輕英俊的收銀員在隔壁,用一塊白色手帕捂著鼻子,手帕上點點嫣紅,猶如海棠花瓣灑落在梨花樹間。他用含混不清的音調敘述著事情的過程。而擊碎他鼻樑骨的那個男人則拒絕回答任何問話。他靠在椅背上,把一支煙叼上了嘴,伸手掏打火機。

  「警察局不能吸煙。」女警提醒他。

  丈夫把煙拿下來,夾在了耳邊。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裡,冷冷地看著女警。

  妻子在門外站著,忐忑不安。她嘗試著對每個從走廊經過的面無表情的員警諂媚地微笑。她的嘴唇發幹。橙汁已作為證據被沒收,無法解燃眉之急。她看到了角落裡的一台飲水機。然而,幾次試圖鼓起勇氣,都沒有成功。

  年輕的收銀員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還捂著鼻子。

  妻子遠遠地和他對望一眼,然後討好般地微笑了一下。

  一個花枝招展個子不高的女孩尖叫著從走廊裡跑過來,投入到收銀員的懷裡。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你的鼻子還疼嗎?她小心翼翼地抬手,試圖觸碰那方手帕。

  「別動!」收銀員甕聲甕氣地說。

  女孩畏縮地收起手來,訕笑著。

  「你們可以走了。」收銀員身後的房間裡走出來的員警嚴肅地說。

  「有沒有搞錯?」女孩憤怒地喊道:「還沒有處理結果,我們怎麼能走呢?」

  高大的員警俯視著這個女孩,好像一隻羚羊在審視一隻沙狐。

  「有結果了我們會再叫你們來的。」他說,「事實證明,那個男人沒有拿葡萄酒。有同志在現場發現了,那個男人只是把葡萄酒放錯了貨架。」

  「打人總不能白打呀!」女孩兒持續的高喊。

  「是不能白打。醫療費用什麼的當然得結算的。你們是願意在這裡等呢,還是回家等?」員警說。

  「回家?我和他不住在一起呀!」女孩說。

  員警無奈地籲了口氣,「這不歸我們管。」他平靜地說:「你們是什麼關係,跟這個案子沒關係。」

  收銀員手按著鼻子大步往外走去。經過妻子身旁的時候,他抬頭盯了妻子一眼。女孩也效仿此舉,並對妻子嗤之以鼻:缺德!

  5分鐘後,走廊又複歸平靜。

  妻子安靜地低頭站立,像雨中的樹。

  高大的員警靠在門框上,抱著雙臂,看著問訊室的門。

  牆上掛的貓頭鷹掛鐘,滴答滴答的鑿刻著時間。

  「我丈夫大概什麼時候出來呢?」妻子怯生生地問道。

  「不知道。」員警說,「應該不至於這麼久。也就是問幾個問題而已。罰點款吧。大過年的,誰願意這麼幹耗著?」

  問訊室的門開了一條縫。

  女警陰沉的臉探了出來。「你來一下。」她說。

  高大員警的耳朵貼近了她的嘴。

  二人擦身而過的時刻,女警輕輕說了一句話。高大的員警點了點頭,閃進了問訊室。走廊裡只留下了妻子。她努力的張起耳朵,企圖聽到問訊室裡面的聲音。應當有拍桌子聲,吵架聲,這些符合電視劇中問案過程的花絮,足以讓她感到放心。然而,問訊室的門關住了一片空洞的沉默。

  她一無是處。

  貓頭鷹的腹部,時針不斷趨近12這個數字。

  新一天即將到來。

  她想。又一天了。年二十九。兒子沒了。丈夫在問訊室裡。啊,兒子。一切又開始紊亂起來了。大過年的。她想。她仇恨的看著時鐘。別走得太快。又過了一天。又過了一天。沒有兒子的新年。她忽然就開始仇恨起那個收銀員,仇恨起丁香花,仇恨這一天。奇怪的一天。一切來得太快。

  她想起了12年前,新年前兩天。

  她把兒子放在市第三針織廠廠長辦公室門外的長椅上,給了他一本連環畫《丁丁歷險記》。

  她推開了辦公室大門,看到了廠長的辦公桌上立著一台乳白色的取暖器。廠長叼著鄉鎮企業產的廉價香煙,一邊搓著手,一邊看報紙上關於紡織業染色科技突破的文章。廠長嘴邊香煙上那凝結的搖搖欲墜的長段煙灰令她感到噁心。

  她不聲不響的把一份停薪留職的申請放在了桌上。她刻意用手指點了一下申請書的表面,那個時代並不多見的列印稿。

  廠長從報紙上方抬起眼來。

  接下來的半小時,辦公室中嫋嫋的香煙之上,沉浮了你一言我一語的挽留、威脅、陳述、祈求等等話語。

  兒子將連環畫翻到倒數第十四頁的時候,她走出門來,讓門在身後留下了鏗鏘有力的拍擊聲。她拉起兒子,滿心豪情的,像電影中的英雄兒女一樣的,大步走出了骯髒頹敗的第三針織廠大樓。

  她清楚地記得,那時她滿心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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