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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杜小姐本來是在我們的專家名單裡,可是這幾天出了點事兒,杜小姐你不願意對我解釋一下麼?」

  「什麼?」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開口,聲音有些啞,「你要我解釋什麼?」

  易子容側過臉,一動不動的凝視著她,黑玉般的眸子有一種近乎荒寂的色澤。

  片刻之後,他笑了笑。無論什麼會時候,易子容笑起來,總是叫人驚豔,哪怕此刻不曾有人驅逐他荒寂的眸色,哪怕此刻他依然扣著節拍,近乎枯燥的在敲擊桌面——

  「學術造假。不是有人說你編造我們闐族的原始語言麼?」

  杜微言屏住了呼吸,手中的玻璃杯水面微晃。這一晚上,她的臉色本就慘白如雪,而現在,被冬夜凍紅的那絲潮紅也褪去了。

  易子容這樣說話,無疑是毫不留情的在蹂躪她的傷口。胸腔內最隱秘的地方,那點微微的火焰也被撲熄了。她固然是無意去求易子容幫忙,可是在沮喪鋪天蓋地而來的時候,也會忍不住在想,他會主動來幫忙麼?

  ——顯然,自己真的自作多情了。

  他不會幫自己,甚至帶了嘲諷在看自己如何難堪。

  「什麼學術造假?」江律文有些明白了易子容的怒氣從何而來,探尋的望向杜微言,「微言,是什麼事?」

  杜微言沉默了很久,嘶啞著聲音說:「不要問我,你去網上搜一搜,就都知道了。」

  「這種不名譽的事件發生,不要說是對博物館的籌建,就是對整個開發進程,都有很大的影響。杜小姐,不知道你考慮過這個沒有?」易子容看見她微垂著睫羽,目光仿佛定格在自己的鼻尖上,一動不動的聽著他那些刻薄的話語,「杜小姐想過怎麼澄清麼?」

  杜微言冷漠的抬頭,轉而對江律文說,「江先生,我有些話想和易先生探談一談,你能先離開麼?」

  江律文頓了頓,點頭說:「好。」而走前,他探身拍了拍杜微言的肩膀,「有什麼事我們回頭再說,先別擔心。」

  空間寬敞起來,可是易子容也無意坐在她對面,修長的腿斜靠著沙發,慢慢的說:「你要說什麼?」

  「我造假了,對不起。」杜微言的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線,才努力克制了心情,竭力的在他面前保持平靜,「明天我就會辭職,然後公開道歉。」

  易子容愣了楞,塵封的表情終於開始破冰般活動起來,像是有暗火在眸子深處燃燒,他深呼吸了一口,喊她的名字:「杜微言!」

  「當初我的一切都是從莫顏那裡來的,如今全部還給他,也算公平。」杜微言繼續說,「或許闐族語真的是一種神跡,不公開也好,我成了笑話,也無所謂。」

  「當初我的一切都是從莫顏那裡來的,如今全部還給他……」易子容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怔忡了一下——她連莫顏都不願意再直接稱呼了麼?一個「他」字,冷漠得叫自己覺得難堪。易子容不怒反笑:「你再說一遍?我倒想看看,你拿什麼來還給我?」

  杜微言站起來:「你已經聽到了,我也不願意重複第二遍。」她俯身去拿大衣的時候,身體輕輕的顫了顫,有一種像薄荷般甘冽的氣息拂過他的身邊,「借過,麻煩讓讓。」

  她甚至毫不客氣的拿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又重複了一遍:「讓我出去。」

  易子容沒有要動的意思,她的手推在他的肩膀上,其實也根本動不了他分毫。

  從上往下看,他的睫毛輕卷,而鼻樑挺直如山峭,仿佛千年的沉靜,只在此刻被打破了。

  「杜微言,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你有什麼要說的,現在說出來。或許我還能改變心意。」

  對峙的時間或許只有一秒,又或許是天長地久,時光側影在他們身邊翩躚。

  「沒有。」杜微言疲倦的說,「讓我出去。」

  杜微言推開咖啡館的大門的時候,頭腦裡有一瞬間的空白。像是突然喘不過氣來了,身體輕輕的發軟,她扶著門把支撐著全身,過了一會兒才緩過來。

  服務生十分體貼的替她拉開了門,又低聲問:「小姐,您沒事吧?需不需要給你叫車?」

  杜微言的臉色實在稱不上「好」,她搖搖頭,勉強說了句「謝謝」,推開門踏入了夜色之中。

  穿過馬路,再一百多米才是自己住的社區,杜微言只覺得自己的腳步越來越緩,她很想蹲下去歇一歇,可是一側身的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只走出了這麼幾步。隔著咖啡店的落地玻璃,她看得見熟悉的身影……可又很陌生。她不記得自己曾經認識過這樣一個人,言語和眼神鋒銳如刀,他薄涼的唇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叫她難堪,他想要的……不過是讓自己屈折。

  杜微言努力加快了腳步,她想逃離那一片仿佛活水般的光影玻璃,可是似乎身體並不聽從使喚,她不得不先蹲下身體,慢慢的閉上眼睛。

  察覺出自己的呼吸正漸漸的變弱變緩,杜微言有些難受的環臂抱住自己,所有的意念都在祈禱自己不要這麼暈厥過去……生理再也難以支撐的時候,杜微言驚訝於自己心底的那絲不滅的聲音:如果他看到了,大概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過了很久,或許已經是深夜了。易子容神色複雜的看著前邊那個已經被黑色洇成一團的身影正慢慢的站起來。他有些克制不住的想要去扶住她……可她大概是會拒絕的吧?寧願一點點的扶牆站起來,也會推開他?他自嘲般笑笑,站在原地,看著她腳步有些踉蹌的往前走。

  她似乎沒有分辨出紅綠燈的轉換和區別,紅燈跳亮的時候,那個身影跌跌撞撞的跨出了第一步。他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揪緊了,已經有一輛車呼嘯著從她身側開過,甚至疾卷的氣流帶起了她的發梢,可她似乎沒有發現……他喃喃咒駡一聲,加快了腳步。

  易子容大步的趕上去,只來得及將她拉進懷裡。路燈下杜微言的臉色慘白,呼吸也有些微弱,連睫毛都死氣沉沉的像是沾濕了的蝴蝶翅翼,軟軟的趴在眼瞼下。易子容在心跳驟停的那一瞬間,懊惱翻天倒地而來:把她逼成這樣,就是自己想要的?

  他很快的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暫時應該沒事,大約是氣急了,又沒吃什麼東西的緣故吧?易子容將她抱起來,放進自己車裡的副駕駛座,很快的開車,直到前一個路口的地方,才微微猶豫了一下——她大概不會願意去自己那裡……他認命的打了轉彎,往自己去過一次的社區裡開去。

  幸好之前來過一次,易子容不大費力的將她送回臥室,又進廚房看了看,倒了一杯糖水,送到她床邊。

  或許是因為疲倦,杜微言在睡著的時候,眉心小小的皺起來,仿佛貼了一片即將枯萎的荷瓣。他小心的將糖水放在一邊,手指輕輕的去觸摸她的臉龐,而她不閃不避,柔和的觸感依舊美好如同當初。

  事實上,也只有在這樣的時刻,她才不會閃躲吧?易子容的眉宇不經意間皺了皺,手上微微加重了力道:「起來喝點糖水。」

  又不輕不重的拍了她幾下,杜微言終於慢慢的醒過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迷惘的看著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他一手將她扶起來,另一隻手將熱氣騰騰的杯子湊到她的唇邊,一言不發。

  暖意熏得杜微言鼻下癢癢的,她微微張開嘴,有一種甜味從上往下,彌漫至全身,讓她覺得身體的滯重感正在一點點的被拔除,也終於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你怎麼在這裡?」

  頭一句話,就讓易子容的手頓了頓,又有幾滴濺在手背上,不溫不涼,他覺得有些可笑。

  「是啊,我總是出現在你需要我的時候,是麼?」他將那杯水拿開,攬著她腰的手也慢慢的放鬆。

  「你要出學術成績,所以我出現了;你昏倒了,所以我也出現了。」易子容黑得沒有邊際的眸色此刻正被颶風席捲而過一般,讓他的話有一種肅冷的寒意,「現在是不是需要瓦彌景書了?」

  「我沒有!」杜微言憤怒的打斷他,「我從來沒有……」

  「你沒有?」他異常輕佻的笑了笑,手指滑過她的唇,「你敢發誓你心底沒有希望我主動出來幫你澄清?而你就繼續你的驕傲和堅持,讓一切都顯得是我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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