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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杜微言下意識的往外邊看去,可外邊並沒有看見什麼人影。

  「杜微言,下車。」

  命令式的語氣,沒有絲毫商榷的餘地,他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

  扣安全帶的手指頓了頓,不知道為什麼,眼眶又變得熱辣辣起來,杜微言拼命眨了眨眼睛:「什麼事?」

  「我不想再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杜微言,你最好真的聽我一次話,下車。」

  聲音越來越輕,可是威脅的意味……杜微言不會聽不出來。可愈是這樣,她心底越發生出了一根毒刺,硌得她嘴唇微顫,竟然說不出話來。

  哢噠一聲,安全帶扣上了。

  她終於冷冷淡淡的回了一句:「我不。」

  數個小時後回來,車子開到社區門口,杜微言便執意要下車了。

  江律文也沒勉強她,將車子靠邊,又詢問說:「你覺得怎麼樣?」

  杜微言知道他在詢問自己攝影展的事,只說:「很好,多謝你,費心了。」

  他們去了湖濱的一座小洋房。湖濱一帶,是整座城市最為復古的一展畫卷。

  他們去拜訪了一家小型的私人展廳,平日裡做的也是一些極有格調的小型畫展。第一眼看到水磨石色的牆面和小徑邊那一片打理得如同綠綢一般的草坪,杜微言心裡就認定了,這是有人不為錢不為名搞的散心玩意兒。後邊的接觸果然也證實了這一點。這個小展廳的主人很年輕,大約是江律文的世交朋友,很好說話,又特意囑咐了杜微言將父親的作品給他送來,方便他佈置展廳和策劃宣傳。

  杜微言並沒有多說話,倒是江律文非常仔細的問了些問題,看起來一切都很順利,只要杜如斐外出回來,大概就可以布展。

  杜微言的腳已經跨出了車子,觸到堅實地面的一瞬間,她又縮了回來,將車門拉上。

  「江律文,我們談談吧。」

  她有些頭疼的閉了閉眼,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可最後還是勉強把第一句話說出來了。

  「我知道這麼說會顯得很不知好歹,但是,我替我爸爸謝謝你了。我想,他不會接受的。」

  一片靜默之中,車外的月華仿佛流暢的輕水,慢慢陳鋪在這個小小的、封閉的空間裡,有什麼東西在融化了,像是指尖的水,抓不住,淌走了。

  「為什麼?」

  「我爸爸那個人……哪怕是A大學生會邀請他在路邊展覽攝影作品,他也會很高興。可不是這樣的方式。」她沒法一下子就把下一句話說出來,只能尷尬的頓了頓,「不是因為真的有人喜歡他的攝影,是別的原因。他會失望的。就是這樣。」

  江律文的十指握緊了方向盤,呼吸逐漸的沉重起來。他大病初愈,整個人都顯得比以往清瘦,這樣看過去,杜微言有些恍惚的覺得,這個男人,居然也會有這樣蒼白的時刻。

  「一點機會都沒有了麼?」江律文苦笑了一聲,「一直以來,我都說這是我自己的事。可是現在忽然發現,還是有些介意的。就像付出很多,卻沒有回報。」

  杜微言不吭聲。即便不忍心,她也必須這麼說。眼前這個男人,她有意無意間,真的欠了他不少人情。不管現在算不算泥足深陷,她總要抽身離開,才算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他。

  「那麼,再見了……」杜微言遲疑著說,伸手扶在車門上,指尖微微用力——

  然而另一隻手腕被迅疾而有力的扣住了,江律文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淡淡的說:「頸上的吻痕是誰的?你和誰在一起?」

  杜微言呆滯了一秒,似乎對吻痕那個詞十分的陌生,良久才記起來,臉頰微微一紅。實際上,除了易子容外,她真的從未和別的男人有過這麼親密的關係。可是易子容和自己,卻隔了如天塹般的鴻溝,他不過來,她也不願意過去,僵持到可以清晰的看見裂痕間填塞的冷漠。

  真是千瘡百孔、滿目瘡痍。工作,朋友,感情……沒有一件令自己舒心滿意的事。

  杜微言在這一瞬間,心情又降到了最低點,她努力的掙扎了一下,可是沒有掙開。他依然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看著自己,抿著唇,有著不可思議的冷漠和強硬。

  「你想怎麼樣?」杜微言低低的說,聲音仿佛是從最飄渺的地方傳來的,弱不成音,「真對不起……」

  她的話沒說完,就條件反射般的睜大了眼睛,因為江律文帶了一種近乎決絕的姿態俯下身,英俊的臉上算得上咬牙切齒,直直的掠向她的唇。

  側頭大約都無法躲開,江律文的氣息已經拂在自己的鼻尖,杜微言閉上眼睛,有一種瀕死的壓力——不止是江律文給她的,還有莫顏,還有工作的危機——她有些絕望的想,為什麼這些麻煩像是約好了一樣,不約而同的找上自己呢?

  然而這個吻卻只是在呼吸交錯間停滯了。

  半開的車門被人重重的拉開了,霍拉一聲,車外的寒風咆哮著捲進來。

  有一道男人的聲音,冰涼而冷酷的傳來:「杜微言,我等你很久了。」

  寒氣將車子裡的兩個人都凍住了。杜微言察覺到手腕上的力道在漸漸的放鬆,忙不迭的後退了一些,別開了臉就往車下跳。

  易子容往一側讓了讓,又稍稍俯下身,輕聲說:「原來是江總。」

  他的身後,杜微言覺得這一幕無論如何也太過詭異難堪了一些,不知不覺就開始往後退。她的腳輕輕一動,身前那個男人仿佛就知道了她的想法,手臂往後一伸,扣在她小臂的地方,沒有回頭,只冷冷的拋給她一句話:「又想到哪裡去?」

  江律文已經下車,微微帶了疑惑。街邊的路燈將易子容的臉色鍍成了銀色,而他確實像罩了一層面具,沒有絲毫的表情逸散出來,只讓人覺得清冷。

  「江總在這裡,那就正好了。杜小姐,你不介意我們三個人一起聊聊一些事情吧?」易子容指了指街邊的那家咖啡店,「江總有時間麼?」

  杜微言心跳漏跳了幾拍,身體在瞬間有些發軟,她有些恐懼的看著男人修長挺拔的背影,想要說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此刻易子容仿佛是一座難以撼動的山峰,她從未想像過,自己的意志竟軟弱成這樣,淺淺的縮在一個角落,再也無法恢復勇氣去拒絕他的決定。

  這個夜晚的咖啡店很冷清,侍者帶著三人走向窗邊座位,易子容在杜微言身邊坐下,手指撥弄著溫水杯,閑閑的對上江律文的目光:「在明武,是江總把杜小姐介紹給我認識的吧?說是很出色的語言學家?」

  他刻意的強調了「出色的語言學家」,這讓杜微言臉色一白,她的手指動了動,又掠起了目光。可是易子容仿佛沒有發覺,對著江律文,語氣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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