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門(65)_李良

六十五

　　當姚詠詩昂著頭第一個從會議室走出來時，既滿足又不滿足。滿足的是省外貿的大權還像以前一樣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沒誰敢跟自己刺頭的。不滿足的是自己有這麼高的能力和威信卻不能名正言順地坐上"一把手"的交椅。丁起隆和唐浩天是多年的老同事了，她明白他的苦心，既然眼下無法讓唐浩天改變主意，只好安排這樣一個即將退休的老滑頭來過渡一下，等他一退，位置還是她的。丁起隆的侄子在商務廳外運處當科長，人總是需要講交情和互相關照的，投桃報李，她已經給人事處長打過招呼，下次選拔處級幹部要列為重點考慮對象。

　　現在，讓她越想越氣的人是唐浩天。她對唐浩天的情感在權力欲望的膨脹下經歷了一個奇特的歷程，從最初對唐浩天的崇拜，到對唐浩天的走近，再到現在對唐浩天的恨。在她發熱的腦子裡，覺得憑自己的能力，沒有唐浩天，也同樣可以幹得很好的。可是恨也好，氣也好，誰讓唐浩天是省委書記，威望又是如此的高呢？更糟糕的是還有天生一副不拐彎的直脾氣，只要是認准了的事，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為了把"副"字去掉，她沒少和唐浩天纏，軟的硬的什麼法兒都使了，甚至還抹了淚，唐浩天就像是鐵石心腸一樣，全不為所動，老是那麼一句話："這是在中國，得講中國的國情，誰叫你是省委書記的老婆呢？現在老百姓最憎惡的就是兩件事：第一是貪污，把國家的錢朝自己的腰包裡裝；第二就是裙帶關係。你就是能力再強，哪怕僅是為了避嫌，也得委屈一點。等我退下來以後，你有能力，幹得比我高，也儘管幹去，看我會說半個不字不會。"更傷人心的話是在後頭，"再說，打死我唐浩天我也不會相信，在G省就真的再也找不出來比你能力強的人了！我看你呀，是被趨炎附勢的小人給捧昏了頭。"

　　這話把姚詠詩噎得半天都喘不過氣來，雖然知道唐浩天的牛勁兒扳不過來，可是一看到夏東如那窩窩囊囊的樣子，就不能不讓她來氣。她隨便地沖夏東如點了一下頭，就像是一個在單位很霸道的正職對副職一樣，徑直朝前走去。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砰"的一聲，把門很響地給關上了。

　　夏東如因為有充足的心理準備，笑了笑，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沒有這份"胸懷"和雅量，省委能派他來嗎？只要將來能在人大或政協掛個副職，退休後的日子將絕對不會寂寞和冷落---這可是壓在多少老同志心上的一塊大石頭啊！這樣一來，他對自己的一生也就相當滿足了。比較而言，眼下受這點氣算什麼？再說，人家既然是省委書記的夫人，就不該有這份脾氣嗎？要不是這，借她個膽，敢這樣放肆嗎？這樣一想，什麼氣都隨風而去了。轉身回到辦公室裡，專心致志地鋪好上等宣紙，揮毫潑墨研習起書法來。

　　姚詠詩卻沒有這份瀟灑，身子朝椅靠很高的真皮轉椅裡一陷，原本身材就屬於"嬌小玲瓏"類的她，身子顯得更小了，眉間的怒氣卻凝結得越來越深了。昨天晚上，在她和唐浩天之間，又發生了一場"戰爭"……

　　晚上9點鐘以後，是唐家相對平靜的時間。新聞看過了，步也散完回來了，如果有客人來也走了，接下就該是各幹各的事了。她在客廳看電視，因為心裡煩，拿著遙控器不停地換著頻道。唐浩天照例關門批閱檔。這幾天因為忙著陪到G省來搞調研的中央領導，積壓了許多該批的檔。這些檔大部分都是關於國有企業的。這幾年，國有企業推向市場後，問題一下子暴露出來許許多多，經營狀況普遍不好，到處都是因為工人工資發不下來，伸手向省裡要飯吃的。他瞅著眼前這厚厚的一摞文件，心裡多少有點無奈和發愁。長期以來，G省作為農業大省，是全國重要的糧食和棉花生產基地，天事地事，吃飯穿衣是頭等大事，這個問題解決不了，一切都是白搭。因此，中央在G省選拔幹部，首先側重考察的就是看對農村工作是否熟悉在農村工作上是否抓出過成績。這樣，G省多少任的省長、省委書記都是從農口提拔起來的。他們對農村工作的重要性自然就要比從其他部門出來的領導體驗得深刻，用起幹部，理所當然首先想到的也是農口上的。唐浩天能應運而上，走上G省金字塔的最頂尖，成為G省說一不二的大老闆，也與他有農村工作的豐富經驗密切相關。提起農村的事，不管是哪個方面的，他都可以頭頭是道地給你擺上三天三夜。他住在城市，生活在城市，工作在城市，卻對城市處處感到陌生。除參加一些非參加不可的活動外，他基本上很少在城市活動，往往是一出省委大院，就直驅農村。如果有哪一個月沒到農村去轉轉，他渾身上下就會像生了大病一樣憋得難受。只有腳踩著長滿青草的田埂，手撫摸著莊稼，身沐浴著田野直爽歡快的風，還有呼吸著那吸一口沁人肺腑的泥土的芳香，他才感到活得真實，才感到渾身有勁，才感到自己的精力充沛和智慧的卓越，才感到說話辦事的魄力和經驗的豐富。他熱愛農村，不止一次地想過退休後回農村定居的事。他覺得自己只有"終"在農村，才是最好的歸宿。可眼前的問題是，要把G省的經濟搞上去，光靠農業顯然是不行的。人生的悲劇就在於此，許多事儘管不情願，可也不得不去做。他強迫自己靜下心，沉進去，努力調動全部的智慧和經驗去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冥思苦想，最後在文頭上簽上並無太大把握或者是籠統空泛的諸如"必須抓緊"、"儘快落實"、"加快解決"之類自己也知道解決不了什麼實際問題的意見。每當面對這些問題，他都明顯感到吃力。愈是如此，他愈是在精力上捨得加大投入，希望勤能補拙。縱然無補，也求得個問心無愧。他把茶沏得很濃很濃，準備幹上一個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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