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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讓開!!"於虹聲音低了一些,但更冷更靜了。肖寒讓開了。走到門口,於虹又扭過頭來說了一句,"把花碰壞了,小心你在唐千金面前吃罪不起!"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等肖寒和丁蕾追出來,於虹早乘電梯下樓去了。

  也不知順街走了多遠,於虹在一家路邊小商店門前廊簷下的臺階上坐了下來。她感到心裡一陣陣地發冷,使勁用手抱著自己的胳膊。剛才,她跑出來以後,故意躲在青雲大廈對面的一間商店裡,看到肖寒和丁蕾一塊追出樓來,張望了一陣後,肖寒給丁蕾交代了兩句什麼,只見丁蕾點點頭,走到路邊,朝兩端望瞭望,順路朝北追了過去。他自己則手裡緊緊抱著那束花,焦灼地看著表。不一會兒,一輛錚光鋥亮的轎車開到他的面前平穩地停了下來,司機從裡面鑽出來,怕肖寒不小心碰著頭,周到地把手伸在車門上邊擋著,等肖寒坐好後,又殷勤地替他把車門關好。肖寒自己開著車,朝路南駛去。於虹從商店裡走出來,也不由自主地順著路邊的人行道,癡癡地向南走去,直到累得走不動了,才在路邊坐了下來。她兩眼失神地望著街上的行人,這個時間對城裡人來說正是最悠閒的時候,或騎車或走路,戀人們的歡聲笑語和親昵的小動作,都對她受傷的心造成不小的刺激。她很小就讀《簡·愛》,裡面的愛情故事常使她感動得熱淚盈眶。她嚮往純潔無瑕的愛,在她看來,愛情的欺騙是最不可原諒最無恥的。沒想到,她最痛恨的東西最終也落到了她的頭上……在來之前,她曾不止一次地想像過和她的"寒哥"一起在工作之餘,看演出,聽音樂,漫步公園,晚飯後挽著手在街上散步的情景,沒想到……多美好的夢想啊!就像一道五顏六色夢幻一般美麗的玻璃牆,給輕輕地一撞,就全部破碎掉了。從巨大的熱望到沉重的失落,這天淵一樣的突然心理落差,無論怎樣都使人難以接受。由最初的憤激漸靜下來的於虹,感到了天塌地陷般刻骨銘心的疼。不知誰匆匆喊了一聲:"要下雨了,快走啊!"她一伸手,果然,有幾滴重重的雨點落到了她的掌心裡。剛才滿天繁星的天空,不知什麼時候陰了下來,突然就落下了雨點,全然沒有一點徵兆。噢,明白了,城市是最善於偽裝和騙人的了。一顆顆眨動著像狡黠的眼睛一樣的燈光,把天上的星星給偷樑換柱了。她的淚不知不覺成串成串地滑落下來,緊接著,像受到感應似的,"嘩"的一聲,雨如瓢潑一般傾瀉而下。她躲到一家關門的儲蓄所前,廊簷太窄,濺起的雨花不時落到她的腳上、腿上,她把身子儘量地朝裡縮……終於,她隱忍不住了,壓抑已極地抽泣起來……

  時間過去得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雨終於停了下來。於虹抹抹眼裡的淚,背起包,又開始沿著來的路朝回走。她走得沒有目的,很慢。一下子街上又熱鬧起來,行人匆匆朝家趕著,沒有誰會去注意傷心而行的她。也不知走了多久,猛然一抬頭,於虹心裡一驚,淚又差點要奪眶而出了。原來,不覺間,她又走到了青雲大廈下面。她隨便找了路邊一個路燈照射不到的僻靜的地方坐了下來,手輕輕地托著臉頰,出神地望著樓頂光芒四射的"瑞達"兩個大字。

  漸漸的,街上行人稀少下來,原本熱鬧喧嘩的大街開始變得冷清空曠起來。到了後來,甚至可以依稀聽到露珠在樹葉間滾落的聲音,於虹還是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望著。終於,天空仿佛像抽絲一樣,一根一根把黑色的夜幕給抽稀抽薄了,露出了淡然的藏青色。再後來,就有穿著寬鬆運動衣晨練的老人拿著劍什麼的從她的眼前走過。再再後來,路燈一下子,就像人不經意間眨了一下眼似的,一盞接一盞,全都熄滅掉了。街上又開始恢復了喧鬧。於虹最後盯著"瑞達"兩個字看了一眼,把包使勁朝肩上一甩,邁著堅定的步子,迎著晨曦,向前走去。

  再次從"瑞達"走開的於虹,決心不再沉溺在過去的情感是是非非裡了。她知道,那樣真的很傻,錯過太陽不醒悟的人,註定還要再錯過月亮的。痛苦喚不回走遠的愛情,還會將自己的一切統統給葬送掉。肖寒能在城市裡獲得成功,她相信自己也一定能。她已經下決心不再回那閉塞的鄉村去接受人們廉價的憐憫和同情了,她要在這裡尋找一條屬於自己的幸福路。

  她不再沒有目的地走下去了,搭乘公共汽車來到位於城西南角省城最大的勞務市場。只見這裡人頭攢動,熙熙攘攘,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企盼著有人能來看上他們。在這裡找工作的人,絕大部分是農村人,也偶爾可以見到一些下崗工人,他們大都自恃是城裡人,表情上比較矜持,不願降低身份和農村人攪和在一起,遠遠地站在一邊湊成一堆,不時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麼。但往往正是這些人,高不成低不就,比農村人反倒更不容易找到工作。臨到該吃飯的時間或是天色將晚踩著夕陽的餘暉離去的時候,常常可以聽到他們沉重的歎息聲。在農村人當中,年輕人又占了絕大多數。他們當中許多的人因為初次進城,對城市懷有一種膽怯和神秘的感覺,為了日後有個照應,往往是一塊兒出來的幾個人抱成一個團,誰要招,就得把他們一塊兒招去,很有一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氣概。於虹起初認為自己有文憑,懂外語,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一份稱心的工作,但兩天后,就徹底失望了。期間倒是有一個公司(連絡人本人出示的名片上赫然印著董事長兼總經理的頭銜)招女秘書,于虹一看他盯著自己色迷迷的噁心樣,心裡早起了反感,就是出多高的工資也不能跟他走。這傢伙倒也坦率,說我找女秘書的條件或者說是標準只有一個,就是能陪著我讓我高興。於虹拒絕後,害怕他糾纏,趕忙跑去站到十字路口的警亭下麵。實在不行,她就準備報警。那傢伙只好搖搖頭走開了。這一來,於虹清醒了許多。城市是富有的,同時,也是複雜和佈滿陷阱的,瞎碰瞎撞,弄不好就會吃虧。她決心從最底層幹起,看看再說。就這樣,經勞務市場熱心的工作人員幫忙聯繫,她走進區工商局局長老康家當了保姆,找到了一份被認為是最適合農村女孩子的工作。

  老康的媳婦是個又蠢又懶的胖婆娘,仗著老康是個有實權的局長,家裡有吃不完花不完的錢,原先在一家工廠上班,嫌每天起早上班辛苦,乾脆就辭職在家裡幹歇著。胖婆娘不會生養,整天抱著一隻波斯貓當兒子來親,對於虹橫挑鼻子豎挑眼,吆五喝六,一刻也不叫閑下來。於虹是那種很能吃苦也很要強的人,寧肯多累點多幹點,也不想叫她說。不過,相比較起來,於虹倒覺得她比老康更能讓人忍受一些。

  同樣肥的老康是深諳為官訣竅的人,他的為官原則是對上要軟,對商戶要狠,平時見著領導包括上級機關的一般辦事員,永遠是一副點頭哈腰嘿嘿直樂的憨厚相,但扭臉整起轄區的商戶來,卻是要多狠就有多狠。他有一句常掛在嘴邊的著名口頭禪:"要弄,就弄他個傾家蕩產,看以後誰還敢跳?"商戶們提起他來,又恨又怕,背地裡咬牙切齒恨不得咬他兩口,見面卻又不得不處處賠著小心。說起來,一個區的工商局長也就是個科級,但由於他善用權力,把商戶給揉搓得像麵團一樣服服帖帖,整天都是他點飯店請客,別人付錢。除早餐在家對付著吃點外,中午、晚上基本上都是在外面的酒桌上度過的。每天晚上回來,都是滿嘴噴著嗆人的酒氣,冬瓜臉喝得通紅通紅,腦門上給燈光一照,泛起一片明晃晃的油光。胖婆娘視麻將如命,每天晚上,人不到半夜是不會回來的。所以,老康回來,只能由於虹過去給他開門。老康就常常借酒蓋臉,故意把身子給趔趄起來,趁於虹不注意,不是臉上擰一下,就是在腰上摸一下,弄得於虹聽見他敲門就嚇得不行。門一打開,就遠遠躲在一邊,免得吃他的虧。老康卻越來越膽大,有一次,於虹洗澡忘記把門插死,他竟腆著臉拉開了門要擠進去,要不是於虹沉著,一把將他推出來,還不知道他要做出什麼樣的壞事來呢。

  也就是那天,於虹在衛生間委屈得大哭一場,等她揉著發紅的眼睛走出來時,只見老康斜躺在沙發上,用手支著腦袋,兩隻眼色眯眯地盯著她。她下意識地一悸,用手抱住了像懷揣兩隻鴿子一樣豐滿結實的胸。老康瞧她害怕緊張的樣子,嘿然笑出聲來。

  "瞧你這樣子,一看就是不能和市場接軌的舊腦筋。"

  于虹沒有理他,遠遠地坐到一邊看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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