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門(34)_李良

三十四

　　等到她會跟著大人跑的時候，唐浩天去哪兒都經常把她帶在身邊。無論是她看到縣長、縣委書記的唐浩天，還是地區專員、地委書記、省長、省委書記的唐浩天，在哪兒，都是一方的核心，前呼後擁，一呼百應。關鍵時刻，老的少的都眼巴巴地望著他，盼他拿主意，那樣子真的讓人覺得要是離開了唐浩天，他們就沒有了主心骨，地球就不轉圈似的。這時候的唐浩天凝眉略一沉思，大手威風凜凜"啪"地朝桌上一拍，事情就決定了，大家就都鬆口氣，就都信心百倍地去執行。耳濡目染，唐浩天在她幼小的心靈中悄然樹立起了一個無與倫比的高大形象。

　　長大了，有獨立思考能力了，唐浩天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不但沒有縮小，反而更高大、更清晰、更實在了。G省是個人口大省，把"超生遊擊隊"的小隊員們都給算進去，差不多要上億了。世界上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人口這麼多的有幾個？而唐浩天又真正稱得上是起身於"微末"，父母都是老實得不能再老實的農民，又去世得早，自小因為家境貧寒，連生活都難以為繼，讀書就更是夢想了。但他硬是靠自身的力量和不懈的努力，一步一步，從山溝走進城市，從山村孤兒到幹部，從普通幹部到省委書記，終於走到了一億人的前頭。這樣的人，還稱不上"偉大"嗎？起碼她自己是這麼堅定地認為的。她將來要寫一本書來歌頌她的父親，讓更多的人都來接受和領略這份偉大。為了寫好這本書，她刻苦練習寫作。為了這本書將來出版後的效果，即使有的習作已經達到或超過了發表的水準，她仍毅然把它封存在抽屜裡。因為她清楚，只要她的作品一問世，立馬就會有拍馬溜須之輩擁過來捧上一頂頂女作家、女才子之類的桂冠，她會很輕易地就出名。只不過這樣一來，她心目中的書出來後，別人就會說她女兒是作家，還不是隨便編了。因此，為了這本書，她拒絕了成名的誘惑，而大家還都統統地蒙在鼓裡。

　　又有哪個少女不懷春呢？在一次大院裡的朋友聚會中，大家在閒談時不知怎麼的，把話題扯到了選"朋友"的標準上，有人問她，"曉燕，你將來準備找一個什麼樣的人做人生伴侶？"

　　"我？"唐曉燕的腦海中，立時浮現出了這樣一幅生動的畫面：一個衣服破舊，但是很英俊也很有個性的鄉村少年立在山坡上，向坡下的小山村最後回望一眼，然後，把手一揮，毅然決然地向著彩霞滿天的東方走去……想到這兒，她瞬間明白自己將來的丈夫應該是個什麼樣子了。她心裡當時激動啊，臉都給漲紅了，興奮地用毋容置疑的口吻說："我未來的丈夫，應該是一個赤手空拳，完全靠自己的力量闖出世界的人。"

　　大家不以為然地說："話是這樣說，你再說靠自己，哪有父母看著子女吃力地向上爬坡，而站在一邊看，不伸手幫上一把的？話又說回來，放著梯子不用，非要去費神費力，哪兒還去尋這樣的笨驢？"

　　一陣各種意思都有的笑。

　　唐曉燕卻眼睛一亮，說："對，我就是要找一個平民家庭出來的。父母本分老實，根本什麼都幫不了他。他全靠自己的拳打腳踢，最後托起了一片人生的輝煌。"說著說著，唐曉燕似乎要沉醉在遐想中了。

　　"這個人有點像小二黑或駱駝祥子吧？"不知誰說了這麼一句，噢，對了，是方天舒。他的話又引來大家一陣戲謔的笑。

　　唐曉燕卻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笑，她就是這樣想的嘛。

　　顯然，肖寒是符合這個模式的。

　　那是唐曉燕從上海藝術學院畢業回到G省第一次參加大型歌舞晚會演出結束後，卸完妝，換好衣服，把玲瓏的坤包朝肩上一挎準備回家的時候，團長江吟過來喊住了她。

　　"曉燕，都收拾好了？"

　　唐曉燕立住腳，望著個子不高，白白胖胖，臉上不管見誰都堆著笑的頭兒，還以為有什麼事兒。

　　"是這樣，"江吟走近一點，說，"瑞達公司的肖老闆想見見你。其實呢，也沒有什麼，就是想給你送一束花兒。"

　　歌星、名模，再加上是省委書記的千金，遇到無聊的人還能少得了？唐曉燕對付的絕招就是堅決不理。

　　"不見。"說完，唐曉燕昂著頭朝外走去。

　　"哎哎，曉燕，你聽我說，咱們這次演出能夠成功舉辦，就是因為肖老闆贊助了五萬元錢。"

　　唐曉燕腳不停，頭不扭，說："贊助不贊助，是你們領導的事，我只管演好我的節目。"

　　江吟的大腦門上滲出了汗，人家贊助五萬元錢，連見一個演員、獻上一束花的小小要求都滿足不了，以後再舉辦演出，還怎好向人家張口呢？也許對別的演員還可以，對唐曉燕又不敢擺團長的架子，用命令或者威脅的口吻說話，可該怎麼辦呢？他急得像陀螺一樣直打轉轉。情急之中，他忽然想到什麼，忙追了上去，說："曉燕，他說他認識你。人家這次來，是專門來道謝的。"

　　"認識我？我怎不記得在哪兒認識他，還有什麼道謝，道什麼謝？"

　　江吟說："興許一見面就回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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