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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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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牛叔叔連連說:「想不到想不到,他一點都不行嗎?」媽媽乾脆地答:「他連碰都不碰我。」大牛叔叔問了我也想問的問題:「那麼,小天鵝是誰的?」媽媽放聲大笑,笑得好得意好得意,媽媽終於說話了:「反正,不是他的也不是你的!」大牛叔叔好像有些委曲,說:「可惜,那時候咱們還不認識。」媽媽好像已經穿上了衣服,聲音變得遠了些:「可惜啥?」大牛叔叔反問:「咱們為啥不要個孩子?」媽媽說:「有一個充樣子,就行了。」媽媽開始倒上水洗臉了,大牛叔叔的聲音還在老地方:「他知道小天鵝不是他的孩子嗎?」媽媽的聲音讓水沖得有些模糊:「他又不傻,咋能不知道?」 大牛叔叔問的問題,全是我想問的:「他就不難受?」媽媽又笑了:「他就那方面比你差,別的方面,都比你強,要不,你怎麼復員了,人家怎麼一步一步升起來了?」大牛叔叔這次沒話說了,媽媽又說:「你們這些男人呀,面子是最最要緊的!有個漂亮老婆,還有個漂亮女兒,他滿足死了。」 「到現在還不知道親爸是誰?」 「不知道。」 「你沒打算弄清楚?」 「沒有,我不想弄清楚。」 「為什麼?」 「我沒那興趣,肯定不是個好人!」 「怎麼能肯定?」 「偷雞摸狗的,能好到哪兒去?」 「你爸對你好嗎?」 「特別好,每次回來都買一堆好東西。」 「你對他有感情嗎?」 「有,我覺得他就是我爸爸。」 「即使知道了秘密之後?」 「對,我覺得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爸爸。」 「你是不是很同情他?」 「我不知道我能為他做些什麼。」 「你恨你媽媽?」 「開始恨,後來也不太恨了。」 「為什麼呢?」 「後來,我也大了。」 41.鹿血酒 雨下了一下午,晚上接著下,雨打在樹葉上的聲音很好聽,這讓我想起一大堆健壯的蠶在桑葉中埋頭暴食的情景。我們四個人坐在一間小木屋裡,像一家人一樣在下雨天圍爐而坐,拉著家常。地中央的火塘裡確實有火,我、大叔和蝴蝶三人離火最近,我和蝴蝶差不多挨在一起,現在她已經叫我杜大哥了!我們像兄妹一樣親近,大叔則謹慎地保持著和我們的距離。大媽呢,坐在門旁邊的陰影裡埋著頭抽泣。大叔在喝罐罐茶,我和蝴蝶在喝鹿血酒,蝴蝶是自己硬要喝的,大叔也鼓勵她喝,說:「讓喝,她能喝。」她不比我多喝,也不比我少喝,喝了酒,反而顯得比平常老成持重了。 大叔自釀的高粱燒,加一點鹿血進去,不像外面的酒那麼容易上頭,喝得胃裡燒燒的,全身也燒燒的,腦袋依然清醒。蝴蝶也沒一點喝多的樣子,她的一根粗辮子搭在我盤起的雙腿間好一會兒了,她好像故意不收回去,我也不能把它撥開,也不能把它捏在手裡,還擔心斜對面的大叔看見瞎想,就只好抱著胳膊弓著腰,像護著一個小動物一樣,把它護在懷裡。我們好一會兒不說話了,因為,大媽剛剛講過一個故事,並表態她「死也不出去」。 下面是大媽的話: 我是27歲上得麻風病的,已經是三個娃的媽了,我男人挖好坑打算後半夜活埋我。我躲在一間房子裡,一邊哭一邊等死。天快黑的時候,我家院子裡突然來了好多人,吵吵鬧鬧的,我一看,都是村裡的人,有人抬進來一口煮豬用的大鍋,有人抬著兩大筐石灰,喊著要把我放進石灰鍋裡煮。大家七嘴八舌地說,活埋不頂用,燒死也不頂用,最好的辦法就是用石灰煮,直到把骨頭煮爛,把人煮成一鍋肉湯,再把鍋抬出去,把肉湯倒進坑裡埋了,還不知道麻風蟲死了沒有!我沒聽見我男人的聲音,就看見他們開始忙乎了,支鍋的,砍柴的,提水的,比我結婚的時候還熱鬧。我當時就嚇癱了,從牆角爬到門口都費了好大勁,我想說:「你們把鍋支到外面,別讓我的娃娃看見。」可是我拉門拉不開,打門沒人管。我不怕死,我就怕我的幾個娃娃看見,看見了,他們肯定一輩子都忘不了。 這時,天完全黑了,院子中間的火,越著越旺。突然我覺得身後有些亮光,回頭一看,後窗亮亮的,我就想跑,心想無論如何不能讓娃們看見我是怎麼死的。後窗不高,我支了個東西,一下子就爬上去了,腳在裡面,頭在外面,一看外面沒人,就滑了下去,幸虧不高,頭上砸出個大包,一點都沒疼。我翻起來就跑,跑到村外一個窖洞裡,藏了一陣子,就聽見全村人打著火把在找我,喊著我名字。我已經跑出來了,就不想讓他們再找見,我就跑出窖洞,哪兒黑往哪兒跑,後來就藏在一個草垛底下,舉著火把喊我名字的人,就在草垛旁邊,我差點認輸了,差點站起來了。後來他們又讓我的三個娃娃滿世界喊:「媽媽,你回來,媽媽,你回來!」 我硬忍著不出來,我不是怕死,我就怕娃娃們看見,只要不用石灰煮,不讓娃娃們看見,怎麼死都行。後半夜,沒人了,我像個鬼一樣,從草垛裡爬出來,踩著自己的影子,專門挑狼多蛇多,有豹子有野豬的地方跑,想不到,跑到了天亮,我還好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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