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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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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已經滅了,那幾間房子變成黑黑的一堆,離房子最近的那幾棵樹也黑黑的,有兩棵樹半邊是綠的,半邊是黑的,大雨好像急著要把它們洗乾淨,洗出本來的樣子,卻是白搭。一陣急雨把大家打悶了,樹叢中的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姿勢,像罪人一樣縮著身子、弓著腰,一張張臉上的鼻子、眼睛和嘴巴都沒有了,認不清誰是誰。大個子伏朝陽、麻風頭子蘇四十,田淑蘭和燕子,每一個人,都只剩下一個人形,像是從紙的另一面洇過來的。 後來雨突然小了,粗粗細細的樹影才重新變清晰了,人影也清晰了,只見大個子伏朝陽登上高處,轉身面向大家,大聲說:「我們一起來喊口號!聽見沒有?」大家稀稀落落地回答:「聽見了。」伏朝陽又問了一遍,我們又答了一遍,還是稀稀落落的。伏朝陽雖然不滿,但還是帶頭喊了起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紅衛兵的造反精神萬歲!」喊到第二遍的時候,雨又變大了,嘴想張也張不開了。 後來雨小了。突然聽見幾聲濕漉漉的雞叫。那幾隻雞正甩著身子,從雨裡站起來。於是,好多人都撲過去抓雞,幾下子就抓住了。 晚上美美吃了一頓雞肉。 40. 顧婷娥終於又提起爸爸、媽媽和大牛叔叔了,這個話題我一直想和她再談談,她提及大牛叔叔時那種愛恨交加的眼神,說起爸爸時那種輕描淡寫的感覺,都使我想到顧婷娥也許並沒有把她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你爸爸在哪兒當兵?」 「在陝西咸陽。」 「不遠呀。」 「最多兩天的路。」 「他是什麼級別的幹部?」 「現在是團政委。」 「團政委,應該可以帶家屬的。」 「媽媽不想去。」 「為什麼?」 「你別問了,我都告訴你。」 還是回到三舅的婚禮那天吧!後來我反復想了,其實那天是我主動的,大牛叔叔跟來,可能只是關心我,是我哭著抓住了他的手,撲進他懷裡的。那天如果換了另一個男人,不管是誰,哪怕是一個要飯的男人,我都會撲進他懷裡,並且也會把自己交給他。我一進門就把自己喝醉了,我一心想的就是如何報復三舅,我想沒有比把自己直接交給一個男人更好的報復了。我要用這種方式和三舅一刀兩斷,也和自己一刀兩斷,我相信,這輩子我已經愛過了,不可能再愛別人了,從此之後,我就一門心思唱戲。我和大牛叔叔的第二次,還是我更主動一些。我說了,我想知道那件事情的味道。當時我喝醉了,一點感覺都沒有,事後有好幾天我都不是滋味,就像丟了一樣東西,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怎麼丟的。 於是,我和大牛叔叔就有了第二次,我們是在戲臺上墊著一件戲服做的,我還記得,那是《周仁回府》裡周仁的戲服。後來每次演這齣戲,我都會想起我給大牛叔叔的那一巴掌。這個戲,後來成了我演得最好的幾部戲之一,不知跟這個有沒有關係。我打了他一巴掌,他紅著臉說:「打得好,打得好!」那麼粗壯的一個大男人,臉會紅,還說「打得好,打得好」,讓我心裡突然有些發酸,我覺得我好像不忍心看見他這樣。後來他果然再也沒碰過我,每次看見我,眼睛裡都藏著羞澀。全劇團的人,可能就我知道他會害羞,想起這一點,我就又會暗暗得意。 再後來的一天,我在學校因肚子疼請假回了家,看見裁縫鋪關著門,窗簾拉著,大牛叔叔那輛有名的飛鴿車子立在門口。我多了個心眼,沒有馬上開門,而是爬在裁縫鋪的視窗偷聽,聽見了媽媽的聲音,我已經知道女人為什麼會那麼喊叫,男人雖然沒聲音,但我肯定,那是大牛叔叔。爸爸還沒到回來的時候,我坐倒在窗下,醋意大發,我覺得媽媽把我的東西拿去了,媽媽是個小偷,媽媽壞透了,背著爸爸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我想砸開門,把他們兩個撕開,再撕破媽媽的臉,不過,在窗簾被拉開的一瞬間,我弓著腰跑掉了。錯過這次機會後,我後來再也沒有勇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半年後,爸爸回來,我想告訴他,但是,有好多理由制止了我。 其中一個理由就是,我擔心真正受懲罰的不可能是媽媽,而是大牛叔叔。我已經知道破壞軍婚要從重治罪,大牛叔叔得吃不了兜著走,同時,我也不願意破壞我們的家庭,一個很受同學們羡慕的軍人家庭。爸爸待了一星期就走了,爸爸走後,我把很多心思都用在了媽媽和大牛叔叔身上,我就像爸爸的一個間諜,一心一意地給爸爸搜集情報,每發現一次,我都有記錄。 我完全掌握了他們幽會的規律,每週星期三的上午,他們保准在一起,上午,大牛叔叔一般都閑著,而媽媽任何時間都可以閉門歇業。爸爸回來的那一周,他們當然沒在一起,爸爸走後,他們恢復原樣。那次,他們快活完,沒有像往常那樣,快快收拾停當,拉開窗簾,而是在議論爸爸。大牛叔叔問:「你怎麼勁頭還這麼大?」媽媽不高興:「咋了?吃不消了?」大牛叔叔笑著說:「小天鵝的爸爸半年回來一次,不把你幹扯才怪呢!」媽媽好一會兒不吭聲,後來才說:「實話告訴你,他是個假男人,回來是做樣子的。」大牛叔叔問:「你怎麼早不告訴我?」媽媽說:「知道這個,對你有啥好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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