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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西元1873年2月28日,這是挪威人阿莫爾·漢森(Armauer Hansen)發現麻風桿菌的一天。在一處簡陋的實驗室裡,漢森反復觀察著從一位麻風病人鼻翼上取下的病粒,終於發現了一些棕色的桿菌微體,於是,漢森向全世界宣告:這些杆狀體就是麻風病的病源,麻風桿菌!這一發現的重要性在於它告訴人們麻風病並非來自「上天」,並非「天刑」,並不是天命論意義上的一種「不治之症」,並不是在宗教和道德領域內受到嚴重蔑視的「邪惡的病」,它確實很古老,很頑固,但它只是一種病!

  對麻風病的極端誤解和懼怕,中國和世界各國倒是非常相似,這從他們對麻風病的稱謂上就能看出一斑。在中國,麻風病也稱麻瘋病、癩病,把麻風病和「瘋」「癩」扯在一起。俗成「大麻風」,一個「大」字,很能說明問題。《戰國策》稱之為「厲」,《論語》稱之為「癩」,《黃帝內經》稱之為「瘋」,《秦律》稱之為「鬁」,《晉書》稱之為「麻瘋」,唐代的孫思邈稱之為「大風」。宋代王懷隱的《太平聖惠方》中首次出現「麻風」的說法,並沿用至今。在西方,麻風病的英文名稱是Leprosy,而該詞來自希臘語「lepros」,意為「鱗狀」。爾後經歷了拉丁語和古法語的混合演變,形成中古英語「leprus」,最終固定為「leprosy」。《聖經》中把麻風病稱作「Leper」(中文譯作「癩波拉」)。

  另外,《聖經·列王紀》中有這樣的記載:以色列撒瑪利亞城,嚴禁麻風病患者在城裡生活,只允許他們集中居住在遠離城市的山溝裡。事實上,歐洲各國處置麻風病人的方式十分殘酷,和中國極為相似,不是燒死,就是活埋或淹死。中世紀的歐洲,如果不把麻風病人活埋、燒死和淹死,則要把他們趕出居民區,驅逐之前還要先舉行送葬儀式!病人要穿上特製的服裝,頭上要頂著土,表示你雖然活著卻已經是死人,邊走邊搖鈴,以便讓大家早早躲開。

  在中國,2600多年前,孔子的弟子冉伯牛得了麻風病,孔老夫子表現得相當勇敢,親赴冉伯牛家探望,不過,他沒敢進屋,只是站在窗外,看著弟子變形的面孔,說:「亡之,命矣夫!」1935年,廣東軍閥陳濟棠在白雲山下曾一次活埋麻風病人300余人。活埋前所有病人照例被灌了,讓他們放開肚子吃肉喝酒,然後一聲令下,300多個醉眼迷離的麻風病人被紛紛推進同一個大坑內,然後埋掉。1941年,韜河縣一個名叫王炳元的縣長,曾懸賞捕殺麻風病人,捕殺一個麻風病人,可獲賞金20元,一次活埋麻風病人200名。

  在漢森之後的近百年中,又有許多人重複漢森的試驗,但膽量比漢森小得多,只是試圖將麻風桿菌接種給一些動物,仍然沒有一個被傳染的例子。漢森的試驗出現了近百年,世界各地的人們對麻風病的恐懼和對麻風病人的歧視,並沒有多少變化。不過,20世紀初,國際麻風協會成立了,1953年,世界衛生組織決定,每年第一個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為國際麻風節,號召世界各國人民關愛麻風病人,把他們當人看,動員世界各國攜起手來,為攻克這個古老的頑疾而奮鬥。

  此後,每年的麻風節,許多國家元首都要公開發表關於麻風病的講話,並親自看望麻風病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也響應國際麻風協會的號召,在全國所有的麻風病高發區建立了麻風院、麻風村,但是,它們無一例外,都選址在荒無人跡的深山老林裡,而且全部依照蘇聯老大哥的模式,醫生的住地和病人生活區相距至少兩公里,醫生住地必須在風力難及的上峰位置。

  中國政府儘管建起了大批麻風院麻風村,投入了大量物力和財力,可是,所有來自上級的關於麻風病的指示都是秘密傳達的,不准作任何形式的報導,報紙、電視、檔,都絕不提及「麻風病」三個字。中國也很少有麻風病學專家,即使有那麼幾個,也和國外的學者完全沒有交流。每年的國際麻風節,中國各地的麻風院也不舉行任何形式的慶祝活動,甚至也沒人知道有這麼個節日。

  世界衛生組織曾指出:「沒有任何一種疾病能在社會上引起這樣的不良反應,並且對病人及其家庭造成如此多的痛苦和不幸。」

  讀者朋友,很感謝你還在讀這部書,看過以上的這段文字,你大概可以肯定,杜仲鑽進蘇四十的被窩,多麼需要勇氣!而麻風頭子蘇四十,像一個另有所歡的新娘一樣縮在炕角,一個勁地抽煙,又是多麼有意思的一幕呀。

  30.我是壞女人

  半夜的時候,我醒了,我看見了那盞用棕色藥瓶做成的煤油燈燈芯就剩一丁點兒了,燈芯讓濃煙壓歪了,眼看要滅了。我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只覺得乏死了,一點力氣都沒有,就好像一直在泥坑裡爬,爬呀爬,還沒爬出來。我想抬頭看看兩邊,覺得脖子軟得像麵條,根本動不了,嗓子又幹又疼,舌根也疼得要命,滿嘴藥味。我掙扎了幾下都起不來,就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這時我聽見旁邊有人,「小天鵝,你醒了!」是田淑蘭的聲音,接著我看見了她的臉,還有燕子的臉,燕子端來綠豆湯,用勺子給我喂,我想說話,但嗓子好像壞了,發不出一絲聲音。

  燕子喂進我嘴裡的綠豆湯好喝極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喝了幾口,這幾口湯太管用了,一喝下去,我就覺得眼睛都亮了,精神好多了。「要不是杜院長救你,你早死了!」燕子伏在我耳邊小聲說,呼吸軟軟地撲著我的臉,我雖然說不上冷與熱,可是我知道那是另一個人的呼吸,我確實和人在一起,確實活著,我心裡是慶倖的。我再一次發現,我不想死,我怕死,我願意活著。「要不是杜院長救你,你早死了!」我這才回神來,是杜仲救了我,而杜仲此刻就在麻風院,在蘇四十的房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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