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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有三兩個遊人探頭向我們這邊看,可我擋住了他們的視線。我往黛希身邊湊過去,儘量不讓遊人發現我們這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我是想讓黛希收起槍,別惹來更大的麻煩,可是黛希誤解了。她以為我要逃跑,她以為我怕了她,因此立馬自信起來。她向我面前大跨一步,鐵青著臉,用一隻手抓住我的上衣,猛地將我一拽,在我面前晃著槍。

  她說:「我說了你不把……」

  我聽見一聲驚叫時,只見黛希跟一個女人扭打在一起。

  她們的身材高度都差不多,幾乎難分彼此,不過我很快就認出來巴米粒那三不吝四不吝的野蠻樣子。

  她就像突然被一根針戳入體內充了氣一樣,纖細苗條的身段猛然間幻化出汽車保險杠般堅硬耐撞的魔力(她的腳不疼了)!我還沒見過這麼厲害的左手勾拳,一拳朝黛希的雙眼砸過去,打得黛希跪了下去,口呆目瞪,幾乎昏過去。巴米粒還不肯住手,用腳開始踢黛希的肋骨。黛希在美國時參加過海軍陸戰隊訓練,不過我只消看幾眼,便發現她的技巧全派不上用場。

  我能聽見拳頭打在人身上的聲音,也能體會到她們之間燃燒的恨。她們繞著圈子,纏在一起,倒下打滾,分開又掙扎著站起來。巴米粒昨天晚上飛回北京,今天中午到我家找我,伊斯蘭告訴她我的去向,她就來了。這時候她簡直像個超級運動員。她身穿白色的阿迪達斯衣褲,亞麻色的頭髮束在腦後,一張沒有被歲月侵蝕的臉白裡透紅,身段柔韌得像根鋼鞭。

  她跟黛希扭打在一起,就像跳迪斯可舞蹈那般粗野,充滿著性意味的旋轉和襲擊。黛希的乳房在上衣的開口處露出一半,巴米粒的臀部扭動讓人看到貼皮膚粉紅色內褲勾勒得線條畢現,裸露的脖子、胳膊、肩膀、肚臍、火辣辣的內褲、乳頭、攥緊的手,揮舞的手,摩擦的臀部,交纏的大腿,擺動、喘息、閃亮的嘴唇,忽隱忽現的舌頭,大睜的眼睛,起伏的身體劇烈的翻騰,大地在搖擺,好像要傾斜。

  一切都在傾斜……

  突然,巴米粒跳到一邊,她抓起黛希的槍以雙手持著,對準黛希。

  她說:「你滾蛋——再威逼我表姐我就開槍了!」

  她站得非常挺直,臉上居然是喜劇化的表情,我靜靜地看著這荒唐的一幕。

  巴米粒說:「如果不滾,你就死定了!」她以為自己非常鎮定,其實她放在撞針上的手指早已抖個不停。

  黛希鼻青臉腫,伸著手、眼睛死死凝視著巴米粒手中的槍。炎熱的陽光灑下來,我低聲告訴巴米粒,要她小心點,別開槍。巴米粒稍一遲疑,黛希已迅急上前奪槍,爆炸聲中,巴米粒被槍的後坐力震退了,黛希抬腳用力踢巴米粒已毫無知覺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槍掉在了地上。我的反應速度也不慢,照著撿槍的黛希張開右手掌,狠狠地扇了黛希一記耳光,黛希覺得頭暈目眩。黛希立刻以同樣的方式回擊了我一下,這巴掌扇在我臉上也不輕。我本能地伸手去摸發燙的臉頰,巴米粒翻身向黛希的臉抓去,要不是黛希用奪回的槍頂住了她的胸口,巴米粒真會挖出黛希的眼睛,然後她又趁黛希不備咬黛希的手,我聽見黛希疼得直抽氣,然後黛希用手背抽過來,巴米粒的頭都被她打昏了。可是巴米粒不服輸,她又叫又咬又踢又掙扎,一直到力量用盡,而且手臂被黛希扭到了身後,終於,雙膝跪在地上,又痛苦又惱怒地啜泣著。

  吠噢……吠噢……

  黛希目瞪口呆。我們倆都轉過臉去看。冒出來兩條羅威納。它們周身漆黑發亮,對稱地在前額和屁股上有兩對黃斑點,前額突出,目光兇狠,個頭很大,休格健壯,脖子上套著帶銅扣的皮項圈,兇猛地向黛希撲上來——伊斯蘭收到我的資訊——黑豹和邱吉爾尋著我的氣味找來了——羅威納犬的祖先為古羅馬牧羊犬。擁有有力的身軀,力大可以推倒牛,背毛為雙重構造,上毛中長直硬,聰明、外形俊朗,有備受讚揚的勇氣,有適應性,防衛本領強,易於接受服從訓練。

  所有的動作全是慢鏡頭。

  邱吉爾向黛希撲上去,將她撲倒在地,壓在其身上。黑豹用嘴撿起黛希被撲倒時失落的手槍,交到我手裡。接著,邱吉爾抬右掌拍到黛希腦袋上,這一下拍得很重,打得黛希耳朵嗡嗡響,兩眼發花,隨後邱吉爾又踩了黛希肚子一腳,踩得她喘不過氣來,想爬起來又倒了下去。黛希看著我,臉因疼痛而扭曲變形,但是她的眼睛卻如往常一樣冷酷無情。然後,她咳嗽起來,嘴角有絲絲血跡滲出。邱吉爾又一掌重擊,黛希的腦袋歪向了一邊。

  我走到巴米粒面前,扶她起來。

  對於深知歷史進程的萬能上帝來說,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歷史這出大戲中的一個小小彩排。我拉起巴米粒就像萬能的上帝吩咐過我,讓我考慮歷史應該如何安排。我幫巴米粒整理衣服頭髮,告訴她我們分開走。我看著她走出小樹林。我看著她柔韌的身體扭動、跳躍、遠去,最後消失。我招呼邱吉爾和黑豹越過那些孤零零的樹幹,越過那些雕像——穿便裝的、穿軍裝的、穿學生裝的——向公園外走去。秋天燦爛的陽光下,大草坪上到處都是遊人,十分熱鬧。

  28

  所有的動作全是慢鏡頭

  我懷疑自己的眼睛。回到辦公室,林肯跟我的兩個孩子像都剛剛洗完澡,穿著整潔的衣服,相互挨著在衛生間不知幹什麼呢。一首歌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右邊站著兔妹妹

  左邊站著兔弟弟

  中間站著兔爸爸

  貓貓已經穿好了校服。站在林肯另一邊的英雄抱著他的絨毛猴子看著我,吮吸著自己的大拇指。貓貓伸展雙臂,上來給了我一個流著口水的吻。他身上的校服散發著童裝洗滌柔軟劑的香味。而林肯正在我衛生間的五屜櫃前——那兒是我放換洗內衣的地方。把抽屜從五屜櫃整個抽出來;他把臉貼著我內衣,美好柔滑的觸感和香味——像一頭豬整個捧著食槽,沉浸其中。我放開貓貓,正好撞見他幹這事,幾乎就像當場逮住他手淫。他尷尬之下,把抽屜往旁邊一放,因為用力過猛,抽屜四分五裂;我的內衣飛落滿地。林肯臉騰地紅得發紫,尷尬地將斷裂的抽屜舉過頭砸在五屜櫃上。林肯認為我應該跟他有性關係。就像那些他撞見的學校老師跟同學嘴對嘴地親吻,相互摟著脖子,然後雙腿卡在一起,通常學生踢翻了字紙簍,老師掉了筆記本。林肯認為,香港這麼小,全中國所有的城市都很小,男人都很少,有了他以後,我應該巴不得馬上跟他發生關係。他現在要吻我。我試著輕啄了一下他的面頰,但他扳過我的臉,硬把舌頭要伸進我嘴裡。我掙脫開。

  他淒涼地說:「我們不能總是這樣。我們不能連親吻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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