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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郝勝強度過了焦急的三天,也到處打聽和詢問,依然找不到解決問題的途徑。他每天都給曾主任和梅靈打電話,詢問事情的進展。據梅靈說,院裡已經找過她談過兩次話,現在暫時還沒有提到拘留的事情。梅家母女已經成了驚弓之鳥,每天都是惶惶度日。郝勝強也很難過。

  這天,郝勝強告訴林建鵬事情的第三天,林建鵬神秘莫測地對郝勝強說:「有人可以幫你。」郝勝強喜出望外,和病人見到醫生一樣,忙問:「是誰,在哪裡?」林建鵬有些故意賣關子,眼裡似乎有什麼事情,說:「這個能幫助你的人,現在何董的辦公室,我帶你去找他吧。」郝勝強激動得握起林建鵬的手,感激地看著他。林建鵬淡淡一笑,拉開郝勝強的手,滿含深意地看著郝勝強,像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郝勝強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心想自己多次告誡自己要變成熟些,怎麼一激動又現了原形呢。他紅了臉,跟在林建鵬的後面,去何耀華的辦公室。

  進到何耀華的辦公室,郝勝強並沒有看到有其他人,他小聲問林建鵬:「你說的人呢?」林建鵬努努嘴指向還在簽字的何耀華,說:「我說的人就是何董。」郝勝強很意外,不知道他們葫蘆裡面賣的是什麼藥。何耀華終於簽完了一堆文件,過來坐在郝勝強對面的沙發上,說:「你老婆的事情,我聽林總說過,我可以幫你,能找到人,不讓她刑拘,也不影響她的工作,她還可以繼續在醫院當護士。」郝勝強覺得不可思議,越是順利的事情,他越是擔心,也覺得何耀華不太可能義務幫忙,他等著何耀華的條件。果然,何耀華說:「我是不會白幫你的忙的。擺平這件事情,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再說得更明白些,我是找了首富幫忙。在這個城市,沒有什麼事情是首富不能搞定。他答應幫忙,條件是我們購買的原鼓風機廠的地皮,得轉讓給他。他對我這塊地垂涎很久。我願意犧牲這麼大幫你,」何耀華頓了頓,說,「我也不是雷鋒轉世。我要的是你手中的輪胎材料技術。技術轉讓,還是折算成15%的技術股份。」郝勝強簡直不敢相信,何耀華竟然通過這麼多複雜關係,才搞定這件事情,他更想不到他也是在打自己的主意。郝勝強半天不說話,輪胎技術是他多年的心血,也是他這輩子破釜成舟的後盾,是他多年含羞忍苟忍辱負重的動力,和他的生命一樣。何耀華讓他好好想想,林建鵬也打圓場似地說:「何董能看到這麼遠,願意投資你的技術,真的是遠見卓識雄才大略。否則,你的技術也只是科研上的成果,無法變成應用產品,無法帶來巨額利潤。」郝勝強只覺得自己被這兩個人騙了,他們簡直是在威脅他。

  郝勝強回住所想了一夜,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救人要緊,一個人要是進過牢房,就已經不清白了,以後沒法做人,尤其是女人,簡直就是毀掉了她這一生。但是,他也看清楚和何耀華只有赤裸裸的利益關係,而沒有什麼交情了。以前,何耀華器重他,和他合作塗料技術,幫他請記者採訪,在與張仁瞻的鬥爭中拔刀相助,如此種種,他一直對何耀華心存感激,甚至有肝腦塗地再所不惜的心。然而,當他明白何耀華這般趁人之危,以前的種種好處全部化為烏有。從今之後,他和何耀華之間只有冰冷的利益關係。這一夜,他的痛苦不亞于和梅靈吵架的那幾次。第二天一上班,他就去何耀華的辦公室告訴他,同意他的要求。

  何耀華看得出郝勝強思想上還沒有轉過彎來,平靜地說:「我知道你是讀書人,對某些現實無法接受。但是,我告訴你,有些東西,你還得明白。社會上有三種人,一種是守道德,守法律,大部分人是這種人,他們過著平凡普通的日子,這是社會的基礎,否則整個社會就亂套了。第二種是不守道德,守法律,今天社會上的大部分成功人士,應該是這種人,因為這樣的人才能破壞規矩,獲得成功。一個混亂的社會,已經決定了在這個社會之中要想有所成就,就必須不講道德,對推動社會進步的人來說,他們必須破壞已有的道德和規則,才能改變過去,推動社會前進。還有一種既是不道德,也不守法律的人。一些權勢特權人物就是這樣的,他們天生擁有各種社會資源,可以肆意破壞法律。這樣的人是沒有辦法,他們是天生的。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道德是用來規範普通人,庸人的,你看歷史上的偉人,有幾個是講道德的呢?偉人從來就是道德的破壞者,也是新道德的創立者。一個良性的社會,當然是人人都講道德守法律,問題是那樣的社會不可能存在,就算存在,也會逐漸走向死亡。

  我們也永遠不要埋怨社會,好像有些喜歡意淫的文人喜歡說,要是生活在上個世紀30年多麼好,要是生活在明朝多年麼,生活在唐朝多麼快樂,生活在漢朝又是多麼的有意思。簡直就是放屁。每個人都不可能生活在其他的時代,而且,如果生活在其他的時代,不能說是沒有痛苦,沒有煩惱,也許煩惱和痛苦比現在更甚。再比如,假如你羡慕那種高雅清閒的生活,生活在魏晉時代,也嚮往那些名士的放浪形骸,曠達高雅,沒准連腦袋都沒有了。人對社會的抱怨是永恆的,正是由於人的欲望是永恆的一樣。很多宗教教人控制欲望,節制欲望,簡直就是放屁,真正的欲望是沒有辦法節制的,越是控制,其反作用力越大。唯一對欲望的態度,就是合理地滿足。至於如何合理,則是個人智慧的問題。」

  郝勝強忽然覺得電視裡、書中所宣揚的道德,其實都是虛偽和虛假的,這個社會已經羞于談道德,更不要說遵守了。幾乎每個人都是表面說一套,背後做一套,道德也只是一個指責攻擊別人的工具,而不是對自己內心的規範和尺度。就像人們常說的老一輩知識份子如何好,做學問扎實,道德文章做得足,其實,老一輩知識份子中的敗類也很多,像鄭耀銘,像其他的人。人們常常喜歡羡慕別人,或者崇拜一些人,可能他們某些方面的卻比一般人強,但是,並不代表他們其他方面也強,尤其是在道德上,這個人不一定靠得住。

  郝勝強感覺自己像經受了閃電雷擊一般,思想一下子發生了裂變,感覺很多事情越來越迷惑。如果說以前為了協助導師申報院士,採取種種手段,算是被逼無奈的話,那麼現在他清楚地認識到,很多事情也許正是自己的人性之惡。許多事情現在看起來合情合理,但是,細想一下,卻又不正常。為什麼人們對不正常的事情司空見慣,已經由「不正常」變為「正常」了呢?我們現在到底該遵守現在的「正常」,還是以前的「正常」標準?是不是道德標準已經發生了改變,他也要像多數人一樣,順應這個潮流才能在現實中立足,才能解決自己的問題?他想不明白。

  郝勝強告訴梅靈母女,他請一個朋友幫忙疏通了一下,梅靈不會有事情。郝勝強並沒有細說自己是拿心血成果換來梅靈的平安,只要幫梅靈度過難關就行,至於她們怎麼看待他,已經不重要了。郝勝強後來才知道,和醫生一起接私活的六名護士裡,有四名被刑拘過,有一人放出來之後,精神就失常了。他想想都覺得後怕,自己的心血成果換來梅靈的安全,也算是值得了,對梅家多少也算是一個「報答」。只是這以後,他越發沒有興致與梅家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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