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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這一年裡,發生了很多事情,郝勝強也說不出對趙瑩雪是什麼感覺,情緒挺複雜。他穿的是體恤衫和短褲,汲拉著拖鞋,帶她朝湖邊公路旁的大排檔走去。這個大排檔離去年郝勝強請趙瑩雪吃燭光大餐的地方不到五十米遠,檔次卻不只五十米的距離。路過去年那家餐廳,他無限感概,今非昔比,回首往事也只能暗自感歎。郝勝強問趙瑩雪在新學校怎麼樣?生活是否習慣,環境怎麼樣?該問的都問到了,一片關懷之心很明顯。趙瑩雪一一回答了郝勝強的提問,總的情況是不好也不壞。她也問了郝勝強怎麼住在這個地方,是不是離婚了。郝勝強模糊地解釋了一下,理由和所有夫妻鬧矛盾的理由一樣:性格不合。他們吃的是燒烤,還點了水煮帶殼花生、風味蝦球、皮蛋小蔥豆腐等下酒菜。酒已經喝過四瓶了,趙瑩雪悠悠地說:「這裡的湖風,有點像福州的海風。」話音剛落,一股夾雜著水腥的風吹來,遮陽傘撲撲作響。遠處湖心依舊燈光蕩漾,映現出一片誘人的溫馨。一切如昨,想起上海那個柔媚的夜晚,以及去年的湖濱幽會,還有6月的歡送宴,郝勝強覺得無限憂傷,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只是覺得命運無常,身不由己。他有些想哭,卻擠不出半滴眼淚,他覺得人的成熟就是心一點點變硬,硬得像牙齒一樣最後慢慢鈣化。

  從夜裡八點一直吃到十二點,酒喝了七八瓶,東西扔了一地,他們似乎有意要捱過了十一點,才有理由等到一個既希望又害怕的時刻。在酒氣和湖風的誘發下,趙瑩雪越發能說,好似在黑暗中她才能釋放自己。她說了一大堆的話,學校裡的人事糾葛,博士之間的恩怨情仇,那些男人追求她的故事。她似乎是一位功勳顯赫的將軍,在展示自己的功勳章,並且講述每塊功勳章背後的故事。如果以前聽到這些故事,郝勝強一定會有種嫉妒式的難受,一種吃醋的痛苦。可是現在,他只有滿腔溫柔的心痛和感慨。她說:「別人一直想知道我和導師的故事,你想知道嗎?」聽了那麼多,郝勝強已經覺得沒有意思,就說:「知道了怎麼樣,不知道又怎麼樣?」趙瑩雪哼哼一笑,自嘲地說:「是呀,知道了又能怎樣呢?」郝勝強想知道,但話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他不好意思再問。趙瑩雪說:「想得到的得不到,痛苦啊,痛苦啊。如果都能再勇敢一些,也不至於落得一個遭人誣陷的境地。你看天上的雲彩,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郝勝強聽不懂趙瑩雪唱的是什麼,他對文學和歌曲知之甚少,只是覺得那歌從趙瑩雪的心裡流出來,竟然滿是幽怨和哀傷,好似這夜的湖風,一直在幽幽傾訴,令人動容。最後一杯酒,分不清趙瑩雪是哭是笑,她說:「今天有酒今朝醉,葡萄美酒夜光杯,醉臥沙場君莫笑,一寸相思一寸灰,哈哈,哈哈。」笑聲瘮人,似乎有些精神失控。郝勝強擔心她會大哭大叫,可是沒有,他扶著她回去,她像一隻溫柔嬌小的貓爬在他的肩頭,女人的柔軟和暗香,一點點喚醒郝勝強內心的渴望,他這才記起來,自己快三個月沒有性生活,身體一直處於疲軟狀態,難道是病了。這一個念頭,幾乎讓他喝的酒全部變成冷汗冒出來。

  到了出租房,郝勝強把趙瑩雪放在床上,趙瑩雪一直抓著郝勝強的手。在酒勁和多年渴望情緒的糾結之下,郝勝強很自然地吻起她雪白的頸部。他懷著崇敬而神聖的心情,甚至覺得自己有些骯髒,但是還是充滿感情地親吻她的嘴唇,撫摸她柔軟的身體,像進行一件莊嚴的宗教儀式。當他滾湯的舌頭快要滑到趙瑩雪腹部的時候,趙瑩雪擋住了,說要去洗澡,起來便踉踉蹌蹌地去衛生間。郝勝強控制住已經啟動的身體,到樓下問老太婆要了兩壺開水,配好合適的溫度,找出乾淨毛巾讓趙瑩雪洗澡。趙瑩雪洗完了,他用涼水匆匆一沖,草草結束。

  他們順理成章自然而然地做愛了,過渡簡單得令人不可思議,有說不出來的快樂。這是郝勝強第一次碰梅靈之外女人,他簡直不相信,女人竟然不都像梅靈那樣硬梆梆。趙瑩雪的身體軟得像海貝,碰到哪裡哪裡就顫抖,像軟體動物一樣發熱,觸到了就粘上了。她的嘴像吸盤,吸遍他的全身,帶著溫度和濕氣,吸過之後是一種鑽心的癢,需要更多的碰觸才能止癢。郝勝強恨不得多出幾隻手,把她揉碎了吸到自己的身體裡去,他的全部身心,加上多年的渴慕、暗戀、心儀、激動全部都從心底激蕩起來,統統要注入她的身體。郝勝強明白了什麼是女人,也明白為什麼男人喜歡出軌。這種感受,幾乎和當年浴缸給他的震撼一樣,令他顫慄。暢快和後悔,內疚和欣喜,同步而至,天堂和地獄僅一線之隔,或者天堂和地獄本來就是同一個地方。在趙瑩雪瘋狂的扭動和無聲的嚎叫中,郝勝強終於堅持不住,徹底爆發了。他感覺有兩個自己,一個如同坐上火箭,直飛雲霄,進入天堂,達到沸點,一個又跌入萬丈深淵墜入了第十八層地獄,迅速冷卻,直至冰點。在冰與火的交織之中,郝勝強體會到了上天堂和下地獄的雙重快感。

  郝勝強在黑暗中睡去,一夜思緒飄飛,卻記不住任何事情,只是滿心的喜悅和甜蜜蕩漾心間。清早,他隱隱感覺自己的身體可以穿透地球,半醒半睡之中碰到了趙瑩雪溫軟的身體,以及似囈非囈的聲音和呼吸,身體的渴望又蓬勃而起,想再和趙瑩雪雲雨一番。趙瑩雪半推半就,郝勝強似乎剛調動起情緒,就釋放了。完事之後,郝勝強清醒得可怕,一點瞌睡都沒有,腦子很亂,像洗過一樣清晰,一些念頭如同汽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想到了很多。他覺得自己背叛了妻子,他曾經以淳樸的農村少年自居,現在,卻和那些骯髒的城市人一樣,隨意地性交,隨意地找情人,更可怕的是,他內心卻沒有真誠而深刻的內疚,他感覺不到慚愧,他的痛苦好像是自己硬逼出來了。他想,我這是怎麼啦?為什麼我也覺得那麼快活,比和梅靈做愛快活一百倍,以前的日子簡直是白過。為什麼我不覺得痛心疾首,沒有發自內心的愧疚,反而回味和貪戀肉體的歡樂?難道我和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一樣嗎?原來我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人,只是一個平凡普通的男人嗎?為什麼我就沒有羞恥心呢?

  性交之後,人都會變成哲學家,憂傷和悲觀隨即而至,郝勝強也不例外。望著這個曾被自己奉為女神且無數個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女人,他有種犯罪般的難受。他覺得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卻又彼此傷害。八年前,她是那麼清純,眼睫毛上都能掛晶瑩的露珠。他從來沒有對她有任何淫穢的想像,最那個的也不過是想輕輕摟著她睡覺,他還發誓,只是把她摟在懷裡,什麼都不做,只是摟著,安靜地看著她睡覺。那是多麼難捱的歲月,他幻想著,以她為動力,願意為她去死,去殺人,去做任何事情。可是,曾經的女神,現在竟然是一堆白肉躺在自己面前,曾經紅唇皓齒竟然像吸盤一樣含過他身體的每一部分,他的女神,竟然像一台瘋狂的磨盤,在他的身上狂野地扭動,要把他碾碎。為什麼少女的清香無影無蹤,只有欲望的氣息彌漫在他們的身上。她真的是趙瑩雪嗎?真的是那個冰清玉潔遺世獨立的女孩嗎?他像水泥人一樣,一動不動,任憑心緒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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