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牆內外(55)_袁來

五十五

　　何董的辦公室在中北路上的普文大廈五層，離洪山廣場不到兩百米，據說這裡是武漢最高檔的寫字樓。這是郝勝強第一次進入真正大老闆的辦公室，遺憾的是沒有電視中那麼奢侈和豪華，比較普通，也許只是臨時辦公場所。力天公司武漢分公司面積不大，就四五間房子，分為董事長室、總經理室、財務室、人力資源部和會議室。帶郝勝強上來的人事經理說，這裡只是臨時行政辦公地點，行銷部、實驗室和廠房都是在關山科技園區，那裡是廠區，正在修建。何耀華的董事長辦公室也不大，但是佈置很講究，字畫、古董、成套的大型圖書，辦公用具也很考究，都是真皮用具，閃著黑色的光芒。何耀華見郝勝強的時候，總經理林建鵬也在座。郝勝強心裡犯嘀咕了，說：「何董，你覺得我這個方案有什麼問題嗎？」何耀華深藏不露，淡淡一笑，說：「我們對郝博士的這個改進方案非常滿意，從技術上來講，是非常完美非常成熟的。可是，你增加的兩種試劑，成本太高，如果用進口產品，就要增加35%的成本，如果用國產貨，那最後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郝勝強的腦袋一轟隆，臉上像火燒，他還真沒有想到大量投產之後的成本問題，而只是考慮在技術層面如何改進。何耀華顯然不原意打擊郝勝強的信心，安慰他說：「郝博士，你放心，我們已經決定按照你的方案改進我們的產品，因為你的這個技術構想非常大膽，非常具有市場競爭力。現在的問題是，你既然提出了這個方案，那你就要繼續研究，如何才能降低生產成本，把這項技術應用到生產之中去。我們等你的好消息。」何耀華用鼓勵和委以重任的目光看著郝勝強，似乎要用信任感動他。郝勝強非常尷尬，他這才真實地體會到：一項技術轉化為生產應用，要考慮的問題遠遠不是純技術那麼簡單。郝勝強不敢再誇口了，只說回去繼續研究，儘快尋找到低成本的合適試劑。

　　如果不是六月的畢業生歡送宴會，郝勝強不會想起趙瑩雪其實才畢業。這半年來，他幾乎忘記了這個人。在宴會上的趙瑩雪，不知是在福州被海風吹了半年還是受豔聞的影響，人變得黯淡了許多，也較為沉默，全然沒有往日那種照人的光彩，在一群博士中也沒有從前那般鶴立雞群。博士畢業宴會在「俏江南」舉辦，共有十二桌，趙瑩雪安靜地坐在最後一桌靠角落的位置，淹沒在觥籌交錯之中，郝勝強找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她。她穿一件黑色無袖的紗裙，梳了一個簡單而成熟的髮型，似乎一位年輕而落寞的少婦。她的安靜多少有些不自然，別人似乎也刻意不去打擾她。學院的領導和導師都來了，包括書記、代院長、導師以及在讀的博士博士後，來為畢業的博士和博士後送行，連在下麵掛職鍛煉的黃為都特意趕了回來。張仁瞻作為代理院長，和書記劉春明一起給每張桌子敬酒，他滿臉的笑容如同燙開的水花，在席間蕩漾。每桌講大致相同的話，諸如「好好努力，為校爭光」之類，頗有正院長派頭。畢業宴會是院裡的傳統活動，每年都有。郝勝強本來不想來，但是一來他和幾個博士畢業生關係不錯，想為他們送行，再者，他其實也是想見見趙瑩雪。丁子健沒有來，理由是身體不好。自從去年申院失敗以來，除了做實驗、上課和指導學生之外，丁子健很少參加公共活動，能推就推，每天早早回家，徹底變成了一個居家男人。幾個弟子拿他沒有辦法。邱新風家裡有事，也沒有來。郝勝強就和萬振濤、於軍一起給其他師生敬酒，所到之處都很給面子，喝得非常高興，無論是真心也好，做秀也罷，借酒澆愁也罷，總之，熱鬧的氣氛是烘托起來了，整個場面一片繁榮。輪到趙瑩雪的女博士那桌的時候，挺著大肚子的韓娜娜起了一個哄，說：「你們丁老師今天沒有來啊，就罰你們一個喝一瓶啤酒。」萬振濤說：「喝酒沒問題，不過，既然我們喝酒，那你們是不是有女士要陪一下啊？」韓娜娜說：「怎麼陪？總不能讓我們也喝吧。」女博士一桌都是喝飲料的。萬振濤說：「那就讓我們挽著女生們的手喝吧。」韓娜娜撇著嘴說：「你們都是老師了，而且都還成家了，還欺負學生啊。」邊上兩桌的男博士都圍過來，拍著巴掌，有節奏地喊：「喝交杯酒，喝交杯酒！」他們的擊掌而歌引來了更多人的目光，起哄的聲音更多更大了。韓娜娜在別人的慫恿之下，說：「喝就喝！」她端起來杯子，抓起萬振濤的手腕喝起來，一陣叫好聲響起來。萬振濤也揚脖子灌下一瓶啤酒，眾人一片喝彩。剩下郝勝強和於軍。韓娜娜說：「你們自己找，看誰願意和你們喝，你們就請她和你喝交杯酒，要是沒有人願意，你們就喝兩瓶。」「好！」起哄的人鼓起掌來，連服務員都笑起來了。于軍找了韓娜娜身邊的一個女博士，說了句笑話，說：「今日痛飲慶功酒，明朝一定加油幹！今天絕對是高興，求求你，請你和我喝一杯。」男博士起哄「好好幹，好好幹」，所有人都逗樂了，女博士羞得滿臉通紅，卻也豪爽，一挽手就和他喝了。輪到郝勝強了，韓娜娜故意捉弄他，給在座的每位女博士都使顏色，意思是叫大家都不要答應他。果然，郝勝強提到著酒瓶請求了一圈，就是沒有人願意和他喝交杯酒，他極其尷尬地站在那裡，說：「看來今天我非倒下不可，不過，我就算倒下，也要倒在女同學們的懷中。誰教你們灌倒了我呢。」平時都一臉嚴肅慣了極其古板的理科學生們難得放肆一次，鬧哄哄地要看郝勝強倒在誰懷裡。就在有人給郝勝強開好兩瓶啤酒的時候，趙瑩雪莽地站起來，略帶害羞地說：「我陪你喝！」眾人一陣高呼。韓娜娜又說：「剛才叫你喝你不喝，現在該罰，喝啤酒。」「喝啤酒，喝啤酒！」眾人起哄地擊掌高呼，早已有人給趙瑩雪倒了滿滿一杯啤酒，一點泡沫都沒有，晶晶透亮的一杯。郝勝強擔心地看著趙瑩雪，關切地問「你行嗎？」。趙瑩雪還沒有回答，旁邊的人異口同聲地問郝勝強：「你行嗎？」笑得很曖昧很肆意。郝勝強本來臉就紅，這一句錯話更令他臉上起了火一般。趙瑩雪頓時恢復了豪爽之氣，勾著郝勝強的胳膊，咕嚕幾口把酒吞了下去，郝勝強卻還只喝了一半，趙瑩雪又不能把手抽出來，這時候又有人叫喊，「再來一杯，再來一杯」，早已有好事者給趙瑩雪又滿上了一杯。這一杯，趙瑩雪喝得很慢，等到郝勝強一瓶差不多了她才喝完。這一瓶下去，郝勝強已經晃晃悠悠，感覺房子似乎在動。不過，他的大腦還算清楚。這是郝勝強第一次接觸趙瑩雪的身體，她的手臂很軟，又很冰涼，給人一種難以言語的舒服。眾人似乎發現了新大陸，對趙瑩雪說：「哎喲，沒有發現這裡隱藏了一個高手啊，這麼能喝，來來來，一定要碰上一杯。」紛紛端起杯子要和趙瑩雪碰杯。趙瑩雪看起來很高興，來者不拒，一連喝了好幾杯。郝勝強有些擔心她是否能承受，想為她擋酒，卻不敢行動。趙瑩雪能替他解圍，他卻不能為她擋酒，他內心既害怕什麼，又有些東西不敢直面。直到趙瑩雪喝得臉紅得像一片火燒雲，哇哇吐了一地，人們才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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