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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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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語風」對丁子健的批評再次成為學校的焦點話題,教室、實驗室、辦公室、食堂,甚至連水果攤都有人在談論。據說校黨委書記在會上拍著桌子批評化學院,說不但沒有為學校爭取到榮譽,反而一再把領導推到風口浪尖頗為難堪,使學校蒙受恥辱。書記的話雖然沒有被證實,但是流傳甚廣,丁子健一下由光榮的院士候選人變成為人不齒的造假者,一個欺世盜名的學術騙子。一些老師鼓勵安慰他們,說最後結果沒有出來,還有希望;有些仁當面表示可惜,卻隱藏不住內心的幸災樂禍;黃為等人更是處處顯露欣喜之情。面對殘局,郝勝強不得不強打精神勉強支撐,希望能挽救敗局起死回生。無奈兵敗如山倒,從系裡到院裡再到學校,處處彌漫著已成定局的情緒。

  黃為的團支部書記任命告示貼在學院一樓大廳的告示欄裡,告示上說他從小積極要求進步,在幾天前終於通過了考驗成為黨員。郝勝強撇撇嘴,哼哼一笑,朝實驗室走去。張仁瞻正下樓,老遠看到郝勝強,忽然做出摸口袋的動作,似乎忘了拿東西,連忙轉身上樓溜了。郝勝強覺得很好笑。

  實驗室裡,黃為一身黑西服白襯衫紅領帶,喜氣洋洋新郎一般,正憋著夾生的官腔演講如何做好丈夫。他手勢動作很多,揮來揮去:「和諧社會的建設,最基礎的是家庭和諧。沒有和諧的家庭,哪裡有和諧的社會?和諧的家庭最關鍵的是什麼?就是和諧的夫妻關係。和諧的夫妻關係最重要的又是什麼呢?」劉文波脫口而出:「和諧的性關係。」聽眾哄堂大笑,他們壓根沒把當官的黃為當回事。黃為惱了,說:「操,你們真庸俗。」劉文波繼續說:「和諧的性關係,最根本的就是找高學歷的醜女和處女。」那群人繼續放肆地笑起來,絲毫不顧及黃為的面子。黃為很生氣地說:「是處女當然好啊,起碼夫妻關係更牢固嘛。」郝勝強實在難以忍受黃為的粗鄙下流,近來諸多不順一起湧上心頭,是到了和黃為攤牌的時候,他有些激動,這一時刻壓抑了很久。

  五點半一過,其他人迫不及待地下班,黃為沒有馬上離開,最近他下班走得晚,仿佛孜孜不倦兢兢業業。郝勝強收拾好東西,走到黃為的實驗桌邊,問那顆正在低著的禿頭:「大學論壇上那篇文章是你寫的吧?」黃為措手不及,裝出疑惑的表情說:「你說什麼?」「你何必裝呢?有種就敢做敢當。」郝勝強掏出那半張紙片,拍在桌子上。黃為望著那半張紙片,偽裝無辜的目光變得冷硬起來。他迎上郝勝強的目光說:「是我寫的怎樣?有問題嗎?」郝勝強憤怒地看著他,罵道:「你他媽的真卑鄙無恥!」

  黃為的眼陰沉起來,他往後推推椅子,站起來說:「我卑鄙無恥?你們也有資格說這樣的話?當年不是裴老怪作梗,我們耿門弟子何至被人看不起?你們打壓我們這麼多年,科研沒經費,留校沒指標,處處受排擠。哼!我們卑鄙,你們高尚?兩個導師玩弄女博士就高尚?一手遮天排除異己就高尚?你不是靠老師的關係,能娶到漂亮老婆嗎?你難道就不想做團委書記,不想往上爬?可笑得很,你們竟然有資格說我?」黃為擺出一副潑皮無賴的樣子,用挑釁的目光盯著郝勝強,似乎有種復仇的火光。郝勝強看著這顆令人作嘔的光腦袋,恨不得拿錘子像敲西瓜那樣敲碎它。黃為說的每句話都刺激著他的神經,每個字都重重地砸在心上,刹那間一種全所未有的陌生感湧上心頭,好像每一件事情都發生在自己身上。他一時竟然分不清到底是他在責問黃為,還是黃為責問他。這種奇怪的感覺讓滿懷信心的他心生膽怯。黃為更加氣壯地說:「你還想去告發我?哼,還是好自為之,要是我抖出更多的內幕,恐怕更多人吃不了兜著走!」說完,他粗暴地關上電腦,牛氣十足地走開。

  郝勝強愣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眼看黃為趾高氣昂地離開辦公室。他還被那種感覺充斥著頭腦,感到自己早已不是原來那個純樸拘謹的農村少年,現在的他連自己都不認識了,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他極端厭惡黃為,可自己真的就比黃為好嗎。深深的迷惘讓他害怕,一種巨大的灰心和失望爬上心頭,像蝨子一樣讓人頭皮發麻。

  一連幾天,他都丟魂失魄,總在問自己到底是誰。

  12月底,科學院院士評選結果正式公佈,丁子健落選。社會及學校各方面反應不一,對郝勝強來說,結果只是把預想證實而已,他倒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真正地體會到什麼叫如釋重負。令他大為吃驚的是,裴老知道了結果,不但沒有因生氣而病,反而鬥志更加旺盛。裴老說:「告,一定要把狗日的方舟民告倒,要讓他身敗名裂!」一種難以言說的疲憊爬滿郝勝強的全身。

  冬天的風很冷,深深的涼意湧上街頭。郝勝強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裡,剛進家門,梅靈和她媽媽坐在客廳裡,冷冰冰的樣子,像是在等他。郝勝強很奇怪,因為梅靈媽媽很少來,雖然房子是她買的。郝勝強擠出笑容,說:「媽,你怎麼過來了?」辦公室主任沒有好氣:「這是我買的,我就不能過來嗎?」郝勝強很疲憊:「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有其他意思?」梅靈母女像是來找碴,他心裡格登一下,感覺今晚有些事躲不過去。郝勝強振奮精神一掃疲態,說:「媽,你今天來有什麼事情嗎?」辦公室主任還是一副冰冷的臉,倒是梅靈沒沉住氣,質問道:「你為什麼收嫂子姨父的錢?」「錢?」「別裝了,媽媽聽嫂子說你笑眯眯地收了周家五千塊錢,氣得心臟病都快患了。都是親戚,拿點東西就算了,還收人家錢,說出去以為我們家下賤。」辦公室主任陰陽怪氣地說:「人家是博士,了不起啊。博士也要講情面不是,周家幫我們多少忙,就說這房子裝修,至少省了五萬。收親戚的錢,一點骨氣都沒有。」郝勝強覺得莫名其妙,說:「哪裡錢?上次他給的東西還在櫃子裡。」他打開牆角的櫃子,取出裝紅酒的手提袋,提出裡面的紅酒,一隻紅色硬殼信封掉在地上。他取出信封拆開一看,果然有五千塊錢。這信封郝勝強上次見過,以為是產品說明書,就沒在意。梅靈母女顯得很尷尬,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郝勝強的心降到冰點,正朝無限深淵裡面陷。梅靈媽媽不好意思,說聲走起身便走了。郝勝強什麼話都不想說,悶頭坐在那裡,越想越氣,一股從骨頭裡散出的悲涼讓他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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