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牆內外(10)_袁來

十

　　半個月後，舉報信事件水落石出。事實證明郝勝強的分析是正確的，檢舉信是剛被停職的實驗員韓志國寫的，屬報復行為。韓志國是老實驗員，負責管理丁子健名下幾個實驗室的實驗器材和藥品。三個月前，他因為炒股賠了錢，偷賣實驗試劑和器材，被人發現後向學院舉報。學院征得丁子健同意，解雇了韓志國，並把他的人事檔案和工作關係推給了後勤集團。韓志國懷恨在心，在得知丁子健申報院士後的第一時間內寫了檢舉信。這件事敗露得也很巧，那天夜裡，韓志國和老婆葉翠芬吵架，葉翠芬大罵他沒有本事，不能賺錢還弄得失業，竟然做出寫檢舉信這樣卑鄙的事情。鄰居們明白是韓志國寫了丁子健的舉報信，第二天就把事情傳遍全校。據說學校正在研究如何處理韓志國。他是老職工，戶口關係都在學校，住房的產權還是學校的，要懲罰他易於反掌，讓他搬家就足以致他於死地。韓志國一家感覺大禍臨頭，葉翠芬哭著鬧著要離婚，韓志國擺出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放言如果學校逼他退房，他就上教育部告狀，一定要拼個魚死網破。

　　郝勝強是在小芳嘴裡得知舉報信的作者，他迅速上樓找到導師。丁子健說：「勝強，來得正好，我剛好想找你。」郝勝強分析對了舉報信的性質，丁子健期待他的解決方案。郝勝強說：「現在整個學校都看著您，如何處理關係重大，很多人等著看笑話，巴不得您出問題。我看此事宜和不宜大。您給院裡寫個報告，講清韓志國家的實際困難，建議重新聘用他，一來可以樹立您的良好形象，二來堵死韓志國的嘴巴，免得他到處亂說，更重要的是不能讓他被別人當棍子使。雖然目前韓志國的舉報信沒有威力，但是如果真的和他對峙，沒准有人暗地給他支招，借他的手拋一些致命的材料，那就被動了。」丁子健沉默了片刻，點點頭，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郝勝強說：「報告我回去就寫，您先和院長打個招呼，務必妥善安排韓志國。我們把問題化小，壞事變成好事。」

　　經過郝勝強的精心策劃，舉報信的事情終於得到了妥善解決。韓志國雖然沒有調回實驗室，但是被安排到後勤集團做校園綠化工作，他不用搬家，並且又有了收入。週四學院政治學習的時候，韓志國和老婆闖進報告廳，當著近百人哭著要給丁子健下跪。葉翠芬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丁教授，你是我們家的恩人，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救了我們全家。韓志國是個沒有長臉的小人，我要他給您下跪。」韓氏夫妻一跪，雖然有些做作和肉麻，卻畢竟是正面積極的事情，給丁子健套上了胸懷寬廣關心別人的美名，並且越傳越廣，很快被填鹽加醋地編成了段子。郝勝強要求師兄弟在對外宣傳時，一定要突出丁子健關愛工友促進社會和諧這一條，他深知在某些所謂的年高德劭的人眼裡，道德比學問更重要。

　　舉報信事件得到了圓滿解決，丁子健非常高興，給裴仰之彙報工作時特意帶上郝勝強，並隆重推薦：「這是小郝，最近辦事不錯。」裴仰之滿頭銀髮，不怒自威，看了看郝勝強，滿含期許地點點頭，那種威嚴的目光讓郝勝強感到幸福，也激起了他再立新功的渴望。丁子健對「申院」團隊作了職責調整，換掉了負責總體協調的邱新風，讓郝勝強取而代之，其他人都聽從郝勝強的調度。雖然邱新風頗為不滿，無奈他只能在學術上自狂自大，卻難堪領導重任，只得憤憤不平地接受。其他師兄弟有的心服口服，有的表面服氣內心依然看不起郝勝強。郝勝強的地位悄悄地發生了變化，以前只能充當洗耳恭聽的角色，現在卻成了丁門最得意弟子，雖然科研上的成就依然遠遠比不上同門，可是他辦事的能力卻高出別人許多。院裡的人都感覺到了這種變化，也對郝勝強客氣起來。在中國，誰都不敢得罪有政治前途的人。

　　郝勝強對現狀也很滿意，幾次和梅靈大談自己的雄心壯志遠大抱負，梅靈卻不大熱心，只沉浸在自己的興趣之中。他感覺和梅靈似乎一直有關節沒有打通，總是覺得隔膜。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在夫妻間算不算正常，因為第一次談戀愛，一戀愛就結婚，所以拿捏不准感情的分寸。他有甜蜜的幸福感，可是甜蜜在現實生活中漸漸變飄浮起來，不是他想像的那樣。郝勝強喜歡梅靈，對她好。梅靈不會做家務，生活能力極差，甚至可以說不能自理，郝勝強不在乎，也從不強迫她做不喜歡的事情，他看得最多的雜書就是現代都市男人品行，他決不能讓自己表現出半點農村人的落後意識。在這方面的磨煉，他和搞科研一樣用功。結婚之後那種能體會到的甜蜜是很短暫的，他們像天下所有的夫妻一樣，很快進入了平凡瑣碎的日常生活之中。郝勝強更喜歡這樣平靜而正常的生活，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可是，梅靈是一個容易走極端的人，非常情緒化，很多時候對很多事情表現出一種不正常的冷漠，一種無所謂的態度，心情低落的時候，什麼都不管，而如果對某些事情感興趣起來，就會爆發一種罕見的熱情和喜愛。郝勝強能夠接受她的冷淡，因為美女都有冷淡的權利。可是，他無法接受那種近乎病態的執著和熱情。梅靈最近迷上了健身，她聽說女人婚後身材容易走形，非常害怕，先是上網查閱了所有的健康資料，然後和同事報了一個健身班。健身班離家也不算遠，兩三站路的樣子，沒有夜班的時候梅靈就去健身。每天晚上7點到9點鐘。梅靈晚上幾乎不開車，郝勝強學了也是白學，她只能重新把自行車撿起來。開始幾次，郝勝強晚上八點多去接她回家，接了幾次，他老遲到，梅靈一生氣等不及就自己跑回來了，這樣漸漸變成了慣例，郝勝強也就沒有去接。梅靈媽媽知道女兒健身郝勝強沒有去接，大發脾氣，弄得郝勝強沒有辦法，勉強去接了幾次，還是因為實驗無法按時結束，沒有堅持下去。梅靈堅持健身一些日子，身材越發顯得更好。

　　國慶長假，郝勝強和梅靈還是去了一趟海南。他們帶著「度蜜月」的任務去，像完成一項工作一樣。梅靈說，不去媽媽會難受。辦公室主任最心疼女兒，什麼都不會讓她吃虧，結婚的程式一樣都不能拉下，別人有的女兒得有，還要比別人的好。郝勝強雖不十分情願，也只能照辦。郝勝強去過海南，去年暑假學院安排教師雙飛旅遊。他覺得沒太大意思，也就是去海邊轉轉，游泳，看看景點，然後逛逛娛樂場所。他不喜歡旅遊，無論到哪裡都只有三分鐘的新鮮勁，做什麼都沒有科研實驗讓他興奮。他帶著梅靈在去年來過的地方遊了一圈，告訴梅靈，自從海南的爛尾樓修好之後，房價特別便宜，學院裡好幾位教授都在海南買了房子，過年飛到海南。梅靈說，好啊，那我們也在這裡買一套房子，以後每年冬天來這裡。郝勝強嘿嘿一笑，不置可否。自己剛成講師，離教授還遠，遠遠沒有到可以享受的地步，雖然結婚了，但是房子畢竟是老婆的，他在老婆家人面前抬不起頭。他想掙錢買了房子，以後就也不用看梅家的眼色，至少能接父母在兒子買的房子裡住上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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