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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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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秘地笑了一下, 「我看你今晚用不著等她了。」 但願,潘紅霞想。但願是這樣。她躺在床上,熄了燈,靜靜地聽,海浪似乎就在耳邊嘩嘩地拍打著堤岸。海是這麼近,大西洋是這麼近。他們就睡在大西洋的懷裡。假如真有一個奇遇在海邊等著米小米,今晚就應該是它的最後的機會了。 海風夾帶著寒氣,還有濃郁的腥氣,幾乎是凜冽地,撲面而來,辛小丸子有些受不住了,喊冷,布波就把她裹在了自己的風衣裡。辛小丸子牙齒打著戰,說道:「我知道包法利夫人為什麼自殺了,原來是這鬼氣候——再坐下去我也想死了。」他們當然不會讓她死,布波就用風衣裹著這溫室的花朵回到了樓下房間裡。平臺上,寒冷的平臺上,此刻,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她,還有傑米。 傑米忽然說:「可惜我沒有一件風衣。」 米小米笑了。 傑米沒有笑,戴耳環的傑米,他們一直戲稱做「底笛」的傑米,一張光潔的沒有任何風霜痕跡的臉,年輕的臉,此時顯得十分的憂傷。 「你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他望著米小米問。 「哪句話?」米小米莫名其妙。 「你說,別跟要死的人講哲學。」 「哦,」米小米又笑了笑,「那是我在誇張。」 「不是醬子,」傑米搖搖頭,「我看得出來,你有心事,很大的心事。」 「我真是在誇張,」米小米不笑了,她啜了一口草藥酒,望著杯子,回答說,「我病了,不過,離死,還有一段距離,我只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做手術。」她抬起了頭。 她看到傑米的臉變得慘白。 「是癌,對不對?」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緊張。 「對。」她慢慢點點頭,過一會兒又補充說,「乳腺癌。」 嘩——嘩——,海浪的聲音,一下子,大起來,天地間都是這洶湧的聲音,滿耳都是這洶湧的聲音,撞得人耳朵都疼了。米小米忽然覺得一陣悲哀,她猛地一口把杯中的酒都喝光了。 「傑米,你明白了吧?死,或者是殘缺,你說我要哪個?」 傑米望著她,從這美麗的生氣勃勃的臉上,看不到那可怕的「癌」的痕跡。它還在潛伏著呢,它還沒有發作呢,它還沒有裂變到爆炸的程度呢。謝天謝地啊!傑米這樣想,他感恩地想,他忽然說話了, 「米小米,你願意不願意答應我一件事?」他說。 「什麼事?」米小米問道。 「我有一個願望,或者說,一個計畫,」他回答,聲音慢慢變得平靜甚至是堅定起來,「我一直在為這個計畫做準備,攢錢、鍛煉身體,好多人都取笑我,說我荒唐,不務正業——是醬子的,我想做一個旅行,徒步穿越亞歐大陸,米小米,」他伸出雙手握住了米小米的手,「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冒這個險?」 米小米呆住了,天,這個瘋子! 「聽我說,去做手術,馬上,越快越好!一天都不要再耽擱!然後,快快養好身體,等你好起來,明年,我們倆,就從你的北京出發,我們去散一個長步——繞半個地球散步!你不是特別遺憾沒去成西班牙嗎?那好,我們就一直走到西班牙,一直走到巴賽隆納去!怎麼樣,米小米?」 米小米忍住了淚水。 「傑米,你知道,你邀請的旅伴是一個什麼人嗎?」她回答,「三十歲,缺一隻乳房,而且,她還有你完全不瞭解的『過去』,你知道她的過去不知道?」 「不知道,」傑米回答,「一個三十歲的女人,肯定會有『過去』,假如她這麼問,那就是說這個『過去』,一定是很慘痛的,是不是醬子?」 「是,」米小米堅定地回答,「而且,污濁。」 傑米長長地、長長地歎一口氣。 「可是,有什麼辦法?」他望著她,「米小米啊,你難道就沒有聽說過,這世上有『一見鍾情』這回事?」 「聽說過,」她說,「那都是一些傻瓜們的傳說。」 「可倒楣的是我恰巧就是那個傻瓜。」傑米回答。 「問題是,我不傻啊。」 他望著她,慢慢站起來,走過去,站在了她面前。她從沒覺得他竟然是高大的,她必須仰起臉看他,他很嚴肅,甚至,莊嚴。這也是讓她陌生的一種新鮮的表情。他莊嚴而陌生地站在她面前,啞著聲音說道: 「米小米,你能不能不再折磨我?」 她眼睛模糊了,有了淚光,淚光使一切都變得朦朧和美好。一盞盞的燈、星月,還有眼前這人。海浪嘩嘩地喧響,大西洋重複著人們聽不懂的神的言語。就算這是一句假話,她也要了。她要這「一見鍾情」,要這個邂逅之夜。一輩子,還不能縱容自己幼稚一次嗎?幼稚地受一次欺騙,被美好和幻覺欺騙。一個人不能永遠活得那麼犀利和明白啊。 他一把抱住了她,抱住了這個尚還完好的、完整的、忍受著磨難的女人。他們都哭了。 這一夜,潘紅霞睡得像一個嬰兒那樣安穩。大概是因為海浪吧?海浪擁抱著拍打著小小的聖蜜雪兒山,整座小山就像是大海中的一隻搖籃。她在這搖籃中睡得很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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