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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我不會忘記你,」他說,「你是給了我童貞的姑娘。」

  我說,我會常給他打電話,寫信。他打斷了我的話:

  「不,不要,什麼都不要,你要忘記我——就像你從來都沒有認識過我這個人。去好好生活吧,去過新生活——」他聲音啞了一下,「你要愛惜你自己啊——」

  他流淚了。

  我心裡非常感激,一直到現在,我都在感激著他。他是如今的人裡少數保存了一點古風的老人。後來我給他打過電話,但是他把所有的號碼都換過了,他實現了他的承諾,他是真心地要讓我忘記那一切,忘記罪孽,也忘記善舉。我沒再去找過他,可就像他永不會忘記我一樣,我也永不會忘記這個改變了我命運的人。

  我來到北京,改名換姓,埋葬了歷史。我像個新生兒一樣清白乾淨,沒有污點。我努力打工,當家教,在假期裡找各種活幹,站在大街上,發小廣告,賣報紙,到雜誌社報社幫忙打雜、看稿,等等,後來我就開始用「米小米」的筆名寫文章,先是給時尚類雜誌投稿,慢慢在許多家報紙開起了專欄,畢業後,我選擇了當「北漂」,做自由撰稿人,後來這家大報社招聘記者,我應聘了。

  他給我的那筆錢,最初兩年,我動用過。後來我就不再動了。再後來,我在卡裡補齊了那數字,一直存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也許,我會還給他,假如有一天我能再找到他的話。也許,我會心血來潮,用它,去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行善或者作惡。我還沒有想好呢,我以為我有的是時間,供我去想、去揮霍,可是突然間,癌來了。

  我的生活,從來都不是月白風清的,這些年,我有過男友,可我從沒有過愛人。愛和我無關。那是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小美眉們的事,愛要有一顆柔軟的不諳世故的心,那是愛的前提,就像羅密歐和茱麗葉,像賈寶玉和林妹妹,而我,在他們那樣的年紀,在愛的年紀,卻在風塵場中打滾,滾出了刀槍不入的一身老繭。

  可現在,在死亡面前,我想愛了。也許我是可以愛的,我是有能力愛的,我想愛一次,愛一個人,為我自己,也為我可憐的媽媽。

  §14.來到了海邊

  從前,這裡只是大西洋中一塊巨大的石頭,凱爾特人把這裡當作他們的墓地。來自不列顛的凱爾特人,是德魯伊特的自然崇拜者,崇信靈幻和巫術。他們在這塊只有海水退潮時才能到達的巨石上舉行葬禮,用木頭掩埋屍體。這巨石,承受著兇猛的潮浪和海風的襲擊,四周都是危機四伏的流沙。凱爾特人為什麼選中了這裡做靈魂的安息地,那是他們的秘密。

  有一天,阿夫朗什大主教歐貝突然看到了大天使米迦勒。米迦勒現身了,他敲了一下歐 貝的頭顱,指示他,做一件大事,就在這塊海中的巨石上,建一座教堂。米迦勒為什麼選中了這裡蓋教堂,那是天使的秘密。

  西元十世紀,諾曼第公爵理查一世,真的在這座小島上,這座巨石上,蓋起了一座修道院。這是一個開始,艱辛異常的開始,挑戰的開始,有了第一座,就有了第二座、第三座,漸漸地,這裡變成了一個建築群。一代一代的人,一代一代的修士們,在這些建築之上,增磚加瓦,加蓋一座羅馬式,再加蓋幾層哥特式,最後,它就變成了從大西洋中崛起的小山。

  幾百年來,虔誠的朝聖者們,一代一代地,奔向這裡,流沙吞沒了多少具他們的骸骨,海浪卷走了多少朝聖者的亡靈,沒有人知道。吞沒一個,來十個,卷走十個,來一百。流沙和海浪,這所有的險惡,也許反而更激起了朝聖者們的虔敬——這裡從此成為法蘭西最重要的聖地和聖山。

  一七九三年到來了,大革命到來了,這座聖山這座大教堂被革命徵收改做了監獄。一百多年後,雨果來了,雨果向整個法蘭西呼籲,恢復這教堂這聖山的舊貌。於是,它又從監獄變成了聖地。為了這改變,人們在最頂層的哥特式教堂——拉梅赫維爾之上,加蓋了最後、最高的一座尖塔,從此它就變成了我們現在看到的這樣的景觀,在晨曦或者暮色之中,高塔纖細的尖頂,看上去像一個孤獨的魂靈一樣,那是人對天空對神秘世界永遠的仰望。

  這就是諾曼第的聖蜜雪兒山。

  現在,他們就來到了這裡。

  一條長長的堤道,將聖蜜雪兒山和大陸連接在了一起,他們參觀了這座已有千年歷史的城堡般的大教堂,從阿旺斯拱門走了出來。太陽就要沉落了,聖蜜雪兒山最美的時刻來到了,它先是融進了落日金色的餘暉之中,慢慢慢慢變成一個冷峻的剪影。

  傳來了教士們晚禱的鐘聲。

  這一晚,這一行人就住在了這小島上,他們在半山腰一家餐館吃了晚飯。經過一天的奔波,他們都餓了,胃口很好地吃了明火烤蛋捲,海鮮,還有加了蘋果燒酒的蘋果餡餅。佐餐的酒,當然是本地最為有名的蘋果燒酒。傑米說,那是包法利夫人的酒——一百五十多年前,包法利夫人就是喝著這酒,在附近的盧昂和情人幽會。這星空、這風、這海、這氣候,都曾經是她的。餐後,他們在小島狹窄的長街上散步,又進了一家酒吧,這酒吧樓頂有一個小平臺,面向著大海,他們就來到了這平臺上,傑米為他們推薦了一種奇怪的草藥酒,據說那是諾曼第修士們的發明。

  「這也是包法利夫人的嗎?」辛小丸子舉著酒杯問道。

  「她肯定喝過。」傑米回答。

  潘紅霞累了。這一天,她感到了力不從心。酒使她覺得更加的疲倦,這讓她感到了恐懼。她先回去休息了,和她一起回去的,是瑪達姆吳,她們閒聊著回到旅館,進各自的房間時,瑪達姆吳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

  「你今晚還和米小米住一屋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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