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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她恍惚著,沒聽見。看她沒反應,老闆娘不高興了,把碗筷摔得咣當響。那一夥吃得熱鬧的男女扭過頭來,看她,幾個女人議論了什麼之後,放肆地笑起來。坐在她們當中留了小鬍子的男人叫道:「小妹,要不要過來一起吃點?」

  她仍然沒反應。

  小鬍子男人站起來,湊到她旁邊:「深更半夜等情郎?何必等他,三隻腳的青蛙找不到,兩隻腳的男人到處是啊!小妹——」

  小鬍子男人彎腰看看她,叫起來:「哦荷,你們猜是哪個?是貴州飯店的仙女歌星啊!深更半夜,這麼傷感,這麼失落的?」

  喝啤酒的女人們起哄:「唱一個,你叫她唱一個!」

  小鬍子男人借著酒勁,洋洋得意,看阿哈始終低著頭,就伸手去拉她:「小妹不要悲傷,看你穿得這麼單薄,哥哥心疼!」

  阿哈內心正是十分悲傷,突然昂頭,奮力就摔他一個耳光。

  她飛跑離去,像貓一樣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快回到獅子山的時候,她發現路邊一家工廠的傳達室還亮著燈,就跑過去敲門:「師傅,我有急事借您電話用,可以嗎?」

  簡陋的值班室裡,一個肩臂粗壯的年輕師傅正在寂寞地用一副破舊的撲克牌給自己算命。這裡的電話平常是不能給人用的,鎖在抽屜裡。他聽見她的聲音,不但開了門,還很慷慨地打開抽屜將電話拿出來給她。

  阿哈不呼顏如卿複機了,而是給他留言。他的漢顯BP機留言只能是三十六字內:「卿哥哥我知道你回來了,你為什麼不見我?我做錯了什麼?請給我一個理由吧!」

  她謝了那年輕師傅,還不想離去。她怕離開這電話,再找不到他了。

  年輕師傅不怕冷,他肩上的衣服掉了也不動,只專注地數撲克牌。她剛才跑出了汗水,現在單薄的衣服貼在身上冷冰冰。她乾脆走到室外蹦跳起來,感覺就不那麼冷了。

  這次,他很快複機,給她的BP機留言:「你沒錯,我依然愛著你,但我想家,想回故鄉。這個春天太冷了,冷到心裡骨頭裡。」

  她又給他留言:「我也冷啊卿哥哥!你回來吧,我將你抱得緊緊的,這樣我們倆都不冷了。」

  他馬上回:「阿哈,我們都還年輕,應該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將來。」

  「我的將來就是和你在一起!」

  「我不一定能夠帶給你幸福,你不要荒廢了自己。」

  「沒有你我不可能幸福。卿哥哥你回來吧,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留了這條口信的時候,阿哈突然放聲痛哭。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手機,雲貴市有電話的人家也極少,一般只有單位才裝。手機也有,偶爾在酒吧飯店可以看到,在那些突然冒出來的暴發戶老闆手裡高高地舉給人看(持機者卻是不看人的),那手機,有磚頭那麼大。

  阿哈和顏如卿每一次給對方留言,都要等十多分鐘,才等來對方在自己的BP機上的複留言。

  阿哈哭過之後,數撲克牌的年青師傅平靜地對她說:「小妹妹啊,命中有時該你有,命中無時莫強求啊!」

  阿哈突然想起來,小時候她到野外采漿果,天很快黑了,她在曠野裡迷了路。走啊走,來到閃爍著星光的溪水旁,才發現自己離家的方向越來越遠了。沼澤地裡一隻已經睡著了的野鴨,被她驚醒後,就上了岸跟著她,但是她找不到回去的路。夜深了,她困了乏了,想倒在草裡睡去。但高原夜裡的草地滿是露水,母親告訴過她,如果被夜露濡濕了,全身的骨頭會一年四季疼痛,所以,她不敢倒下去。人在疲憊的時候反而格外清醒,也覺得視力特別好,幾乎可以看到天邊,看清遠山頂上的樹叢。她看見遠方的火光,先是一點,接著又是一點、一點,火光連成了一條線。那是父親的篝火!是父親給她指的路,是呼喚她回家的篝火!她向火光的方向跑,跑啊跑啊,很快聽到了父親金定的呼喊。他呼喊著她,同時在回家的路上點燃了一堆又一堆的篝火。篝火告訴山裡的動物,不要傷害他的女兒;篝火告訴阿哈,這裡是回家的路,爸爸正在找她,在等她……她接近了篝火,在篝火的路上,一直跑向父親的懷抱……

  阿哈的眼淚又流下來了,給顏如卿最後留言:「卿哥哥你回來吧,我在回家的路上燃起篝火等你!」

  這個春天的夜晚是太冷了,她想燃起旺旺的篝火,讓這夜晚溫暖,讓顏如卿看見回家的路——如果他已經不記得了的話。

  春天路邊的幹樹枝還來不及腐敗或是發芽,只是被風刮在路邊像籬笆一樣積聚著。她揀了來,在荒寂無人的外環路上每隔二十米左右就堆成一堆。她的衣服重新被汗水濕透,夜風吹來,她冷得直打哆嗦,單薄的身體有些搖晃。她那纖長細嫩的雙手,很快磨得木木的,感覺十分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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