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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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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克王」的一隻手臂還吊在白色繃帶裡,演奏的時候雖然可以拿出來,但看得出來他的傷還沒全好,動作慢了許多,臉色也比以往蒼白。他是在那個暗中保護阿哈的夜晚受的傷。那天晚上,白色的桑塔納轎車將王鷹從路中央撞飛到路邊人行道上,樂器箱子摔成了兩半,他一瞬間失去了知覺,醒來後,只覺得夜晚就在他天旋地轉的痛裡變了樣,那路燈下旋轉的少女也消失無蹤。而痛過之後,他發現自己和心愛的薩克斯管,都絲毫未損,薩克斯管在半邊箱子裡被燈光照得閃閃發亮。 他後來沒有和阿哈提及此事。誰也不知道他的傷是怎麼回事。休息的時候,他就坐到阿哈和顏如卿這一桌來。不用看顏如卿的表情,王鷹就知道他的妒意。但王鷹並沒有挑戰的意思,他總是低著頭抽煙,輕輕地說幾句話,對阿哈,也算是對顏如卿說的:「在這裡看天空,和在別的地方看還真是不一樣。」 「是啊!」阿哈很興奮,立刻將她那些關於世界、夢想、人生的朦朧想法告訴王鷹,「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你一定去過很多地方!」 王鷹還沒回答,顏如卿就批評阿哈:「你怎麼隨便問人家的私生活呢?」阿哈明白他的小心眼,不在乎,也就不回應。當她的心在飛翔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往下扯她的翅膀,哪怕這個人是她心愛的人。兩人之間,不可能任何時候都心心相印;即使心心相印,也不可能感覺一致;即使感覺一致,也不可能都能夠彼此提升。而愛情的理想境界,就應該是彼此提升。她渴望那種相親相愛共同飛翔的感覺。 兩人之間的不和諧這會兒還只流露些蛛絲馬跡,她大可以用沉默來填補戀人之間很多溝通和交流之外的空隙。 王鷹本來就是個沉默的人,特別是和他們在一起,他的話更少了。他只做聽眾,聽阿哈興奮的胡言亂語,然後對她的述說作恰當的梳理,並說出他相應的想法和感受。阿哈愈加興奮,他簡單的幾句話就令她豁然開朗,對自我又有新的發現。對成長中的人來說,這才是最令人快樂的了。所以,即使什麼都不說,三個人同時保持沉默,她也還是覺得自己與王鷹是在同一個境界和同一種感受裡的,與顏如卿反而有了隔閡。 王鷹總會邀請她唱一到兩首歌,親自為她伴奏。她幾乎什麼歌都能唱,點她唱的客人越來越多,這令酒吧老闆十分高興,因為這裡的客人向來是對音樂缺少熱情的,現在他們點歌,出手卻很大方。他們多半來自南方,總是一邊啃價格最便宜的鳳爪一邊談生意。客人老點阿哈唱鄧麗君的歌,他們叫她小麗君。顏如卿覺得受侮辱了一般,阿哈倒沒所謂,她知道自己現在什麼都不是,但將來或許什麼都可以是。不過,將來是什麼時候?將來在哪裡?那一定不是在這個旋轉酒吧裡,在這些比較固定的面孔都已經很熟悉了的客人當中。 王鷹讓她唱一些大家陌生的曲子,沒詞的就讓她自己填上。他甚至嘗試請師大的學生將一些歌劇片段翻譯成中文給她唱,效果出奇的好,那種古典和神秘的音樂氛圍給他帶來了夢幻空間,這是他所追求的。他告訴她,一定不要唱舞廳歌曲,即使是鄧麗君的歌也只選唱她鄉村風格的小曲和部分情歌。他確實有眼光,阿哈的音質和演唱風格,是自由浪漫,與城裡那些宿世煙火味和紅塵氣息濃重嗆鼻的歌手完全不同,她清新純淨,是天空和山野,是渴望和夢想。 月中的時候,老闆來出糧,也給了她一份,她就正式成為這裡的駐場歌手了。 自阿哈去貴州飯店駐場,顏如卿又變得悶悶不樂。顏如卿討厭王鷹,儘管他的演奏總是出人意料。顏如卿對王鷹的一切都看不慣:捲曲的長髮,俄羅斯人蒼白的臉色和大鼻子,說話時那種壓低了的聲音,好像他已經一整天沒說過話了似的。還有他抽煙時的那個狠勁,似乎全世界就他在思考那種種藝術的、哲學的問題。最令顏如卿煩躁的是,阿哈為了他的三言兩語就激動得臉兒發紅。 顏如卿堅持認為,王鷹在吸引阿哈。是的,他裝作無意,實際上他在誘惑她。 顏如卿使勁咬著牙,想著要不要請蘇總出面,找人趕走他。另外,他雖然夢想阿哈可以成為大明星養活他,但骨子裡他不樂意阿哈在飯店為客人唱歌,這是他故鄉的規矩,再窮的人家,也不會娶唱戲的女子回家。 在夏天到來之前,春天的草木仍然在寒冷中發芽拔節。雲貴的春天,很冷,春寒料峭,城市邊緣的群群山峰,還戴著白色的帽子——那是山頂的森林覆蓋著厚厚的雪。顏如卿本來是不怕冷的,在北京讀了幾年書,零下十幾度也熬過來了。雲貴的冬天和春天,城裡氣溫也就是零度左右。但常常會有雨夾雪,落到地上就滿街是稀爛的泥濘。因為潮濕,又因為孤獨,那冷就格外的浸骨,直冷到人的心裡去,冷得心絞緊了疼。他每天早晨去單位,還沒接近辦公樓就聽到渾厚的女中音,深情又傷感,眼裡莫名就湧出淚水。 「Long ago,and on so far away, I fell in love with you before the second show……」 這是卡本特的《Superstar》,懷舊的歌聲整日在顏如卿身體裡迴旋出憂傷和睡意,令他恍惚。 《黃果樹》編輯部新分來一個貴州大學畢業的女大學生,學中文的,不算醜但胖,大概在學校沒有被男同學追求過,有些自卑,又讀了不少文學作品,一直滯留在多愁善感裡,性格內向,沒有地方安排就安排了和顏如卿一個辦公室。他們的毛病在某方面是共同的,都是孤獨的起因,只不過層次不一樣,一個是成長心理問題,一個是文化認同問題。她不愛和人說話,對顏如卿十分戒備,對別的異性也是,像被男人傷害過,對他們拒絕又戒備,稍有不恰當就產生了敵意。老槐和別的人甚至連山思都不來聊天了。他們天天同處一室但沒有任何溝通,氣氛十分沉重。肥女每天一上班就打開答錄機反復聽卡本特的歌:「Every shalala every wo?wo still shines , every shing?a?ling?a?ling that they?re starting to sing so fine……」 這歌聲更加重了顏如卿的憂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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