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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那天晚上柔桑來不及與王鷹告別,吃過晚飯就趕回雲貴市。

  凱裡演出結束後李學健一行就要回北京,按照崔團長的意思,要王鷹也一起回去,但王鷹覺得自己走不動了。

  他想留在雲貴市,想再見到柔桑。他想常常去看看白楊樹的眼睛……

  他留了下來,就在貴州飯店工作。之後,他並沒有去找柔桑。

  在他的潛意識裡,人與人之間最美妙的接觸,並不是那些刻意的追求和理性的接近,而是不期然的相遇、自然的親近、以及心靈裡因這偶遇和自然親近所產生的純潔的快樂。

  他沒有去找她,只是在自己的內心裡暗暗地期待著,在寂靜的白天聆聽著,在燈火迷離的夜晚張望著。他以為,該出現的身影一定還會出現,該淩空而降的聲音一定會傳到他的耳中。

  偶爾在工作的間隙,他去到經理室,那裡有一個老式收音機,他可以聽一聽她主持的讀書節目。她的聲音很遠也很近,空曠清遠,如水又如雲,仿佛白雲飄過山巒、仿佛雨絲來自萬里清空……

  酒吧裡有些時尚讀物,他在其中找到一本本地的雜誌《黃果樹》,在上面發現她的一首詩:

  午時的花啊

  她那絲絲的血色

  她那溫潤的橙紅

  又一次地綻放

  忽遠忽近光滑的肩

  如寂夜乳紅的燈

  你那童貞如水的心

  是否被它照亮?

  噢,讓我俯向你

  聆聽

  密林深處

  那神秘的喧響

  一隻,或兩隻小鹿

  已為我們鋪展開

  月光的眠床……

  他不敢想寫這詩的柔桑,在做什麼,不敢猜想這詩是不是和性有關。以他對她的感覺,她應該是在一種朦朧的夢境或思緒裡寫下這首詩,他喜歡詩中的那種神秘和純真。他把這首詩改成歌詞,譜上曲,自己吹奏。

  他很自信,她一定還會出現,他的音樂會將她帶來此地,她的聲音一定還會在他的耳畔響起,她小巧精緻的臉龐也會像一枚素潔的花瓣那樣仰在他眼前。

  心靈的夢想,大概是等不來的。

  此後,他一直沒有見過柔桑。難道,熙熙攘攘的人間猶如茫茫大海,他有他的航線而她也有她的航線,他們在各自的航線上永不會相遇?

  等到他終於下決心去找她的時候,聽說她已經請了創作假,去了南方。

  王鷹的心和他的表情一樣,再次陷入宿命的沉默。

  4.天 籟

  雲貴市的夜生活越來越豐富多彩,夜不歸宿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一家挨一家的酒吧和歌舞廳光影迷離、笙歌曼妙。

  這些歌舞廳、酒吧幾乎都是南方人開的,一到夜晚,顏如卿就愛去這樣的地方消遣,和老鄉「傾傾計」(聊天),唱唱粵語歌,他覺得很舒坦,鬱積很久的空虛寂寞排解了許多。

  每到晚上,顏如卿就帶阿哈去所有他愛去的地方——食街,甲秀樓,酒吧,全都是這個城市最讓他感覺到自在的地方。也許因為他是個異鄉客,當他在這樣的地方玩樂時,就比任何一個雲貴人都要瀟灑,大家都誇他放得開。是啊,人在異鄉,不受約束,所以容易放得開。他聽說仲舒的女朋友,也是個畫家,在北京大概就是找到了不受約束的感覺,和情人在大街上相擁而行,以為全北京人沒一個人認得他們,結果偏偏被去那裡開會的文聯主席撞見了……

  顏如卿不怕,他是個沒歷史故事的人,他的歷史從現在才開始寫呢。那些經理、老闆一聽他的廣東口音,立刻笑容滿面,比對本地人殷勤了許多。

  令顏如卿高興的是,一般人害怕去的那些華麗高級的場所,阿哈卻喜悅自如,好像她天生就該在這樣的地方存在,源源不絕地將魅力釋放。動的是歌舞靜的是solo,她和音樂、夜色、夢幻水乳交融。即使是文人雅士的聚會,她也舉止得體,別人交談專業話題的時候,她也並不寂寞,她善於傾聽,小臉籠罩著新鮮的求知欲。在一些高級晚宴上,她口齒伶俐、言語幽默,儀態萬方,愈加顯露出天賦的高貴氣質,令他暗暗讚歎!她才十七歲,所受教育也有限,她是怎麼做到的呢?難道女性天生就有著聚合的能力,就能夠站立到智慧的中心?

  只有面對陌生男人的時候,她才會羞澀局促。

  因為有「西南薩克王」,貴州飯店二十九層旋轉酒吧是雲貴市夜生活中最有人氣的地方。畫家、詩人,外地來的投資客,夜晚都一定在那裡度過。

  大家知道顏如卿是蘇老闆的中學同學、好朋友,只要他帶了阿哈來進餐,經理就會請「薩克王」到他們的位子旁為他們演奏一曲。王鷹知道顏如卿是個畫家,他很樂意。整個樂隊裡,他是唯一不接受花錢點曲的,再大的老闆再多的鈔票,他也不出,大家都知道他的這個原則。

  一段時間下來,阿哈將「薩克王」演奏的所有曲目都聽了一遍。凱麗金的薩克斯曲目中,她喜歡《春風》甚於《回家》。當他再次按她的要求分別用中音和高音的薩克斯管吹奏這支曲子的時候,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隨著音樂唱了起來,樂隊裡的人呆住了。唱完後看大家特別是王鷹愣住的樣子,她解釋道:「對不起,我唱的是布依語。這支歌我在王老師的譜本裡看到,自己學會了,試著唱,這歌大家應該很熟悉吧?」

  「不,」王鷹低聲說,「他們都不熟悉,歌詞是根據柔桑的詩改的,我剛譜了曲,還沒人唱過。」

  「我很喜歡這支歌,它的詞和曲都非常好。我喜歡用布依語唱,覺得格外有味道……」

  眾人鼓起掌來。

  顏如卿俯身在她耳邊:「是嗎?」他語帶嘲諷,「我以為是西班牙語呢。」

  眾人又鼓掌,要她再唱,她便按大家的要求用漢語再唱一次——

  午時的花兒啊,

  橙紅橙紅的花啊,

  在我睡眠時悄悄綻放。

  一片兩片花瓣,

  像小小的臉孔啊,

  在夢中默默將我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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