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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八年前,農曆六月二十一的布依查白歌節上,伶俐為年少英俊的金定和他的歌聲打動,兩人對歌,你來我往。伶俐當即把自己親手繡的一個香囊掛到他的花腰帶上。

  金定也對這位來自雲貴相寶山的漢家女一見鍾情。自古以來唱歌的金絲鳥只有布依的林中才有,可這位俏姑娘的歌比阿哈湖的水還多,嗓子比桂花蜜還甜還糯。

  當夜,兩人共乘一匹白馬回到相寶山。

  伶俐的父母聽說這個黝黑的小夥子是山裡的布依,氣得七竅生煙,喝令下人宰他的馬,還要藉口打劫將他拘押。

  院裡的白馬無所不知,頓時嘶鳴蹶蹄不止,呼喚主人。金定聽見白馬嘶鳴不顧一切闖了出去躍上馬背,白馬踹開豪宅大院門,馱著金定從相寶山上飛奔而下,沖向花溪大道,只一個時辰就回歸金竹大寨。

  伶俐被父母軟禁半月之後,準備將她嫁去成都。

  成都是伶俐母親的家鄉,那裡雖然巫風鬼氣彌盛,卻盛產美女。

  伶俐母親就是無數美女中最會笑的那個。

  伶俐父親是川戲迷,年年要去成都的廟會聽川戲。在茶樓聽川戲,觀客一邊飲八寶茶、嗑瓜子,還有些本地產的小點心伺候著,有滋有味兒地聽幫腔、瞅變臉,他最喜歡聽《李慧娘》:

  初一十五廟門開,牛頭馬面兩邊排……

  伶俐父親年紀輕輕,和吧唧著長煙杆的老爺子們一起搖頭晃腦,十分陶醉。鑼鼓消歇之際,茶童過來:「金龍回首——」一聲吆喝,三尺長的壺嘴在他身後從袖彎裡伸出,滾水細流如箭遠遠注入茶碗,滴水不漏。伶俐父親覺得十分精彩,三兩口吞掉一碗茶水,叫茶童重來:「換個招啊!」

  「哎!」模樣清秀的茶童脆生生地應著,將水壺在身後輪幾個來回,突然從空中遠遠地射一溜晶亮的熱水,注入他面前的茶碗裡,旁邊人驚得挺直了脖子。伶俐父親怡然微笑,正待要排出幾個銅錢賞給茶童,聽見旁邊有少女互相耳語,一回頭,就把伶俐母親荷花一般的笑臉攝入眼中……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伶俐父親請了八抬大花轎,爬山涉水。過不了羊腸小路,八人轎改成四人轎。再過不了,就請倆滑竿佬,走了七天,終於將伶俐母親抬回了雲貴相寶山。

  伶俐漸漸長大後,人人都說比她母親更美。她母親的美是大家閨秀的樣,美得明朗,美得端莊,一成不變,才過四十就像個老夫人,倒是生就的福祿富貴相。伶俐的美,卻是動感的、變化的,眼角眉梢都含俏,畫出來的一樣。那個時代的人們比喻的詞兒少,就會說:「啊,真洋氣,她是不是外國來的?」

  等到現在人們都能說會道,對美也有了更高的鑒賞才能,她的美又提煉了一次然後傳給了阿哈。對於阿哈的美,人們已經會說那是「藝術的和性感的」了。

  接著說從前的事。伶俐長到十五歲,美名傳四方。常常有官家子弟、富庶人家慕名而來,不得接見的,就守候在相寶山下。有個癡情的公子,為此還在相寶山山腰修了個亭子,人稱「候美亭」。也有些公子哥兒,吃莫須有的醋,爭風火拼,不亦樂乎。

  早些年,伶俐母親已經在自己家鄉成都相到一個年青的鹽商,他家世代經商,家財萬貫。鹽商來到雲貴見到伶俐,驚為天人,當即提親。伶俐父親憐惜女兒年幼,婉拒了。

  布依人金定的出現令全家人緊張,這次,滿身咸腥味滿肚子饑渴的鹽商得到伶俐父母恩准,很快趕來雲貴。

  一家人喝過早茶後,鹽商要帶伶俐去大十字的布料商店,聽說那裡新進了一批蘇州的真絲軟緞和七彩織錦,慷慨的鹽商一定要帶伶俐母女去挑選。伶俐母親急於將女兒交給鹽商,謝過了,只要他帶伶俐前去。伶俐假裝順從,乖巧地一聲不吭跟他去了。

  布匹商店前的噴水池邊,停了一架馬車,年輕力壯的車夫往車廂裡裝白色和紅色土布。伶俐輕咬嘴唇,從店裡退出來,湊上去甜甜一笑:「師傅,這麼多布料,拉去哪裡啊?」

  「青岩。」

  「那要過花溪呵?」

  「是啊,過了花溪就不遠了。」

  她心裡立刻就有了主意。

  待車夫整理好車轅馬韁,回到他的座駕上,她已經爬進了車廂裡。回頭看,櫃檯上色彩耀眼的各色綢緞堆了很高,背影瘦削但衣著雅致的鹽商,為他的未婚妻在仔細地挑選著呢,他一邊肩頭高高地支著,衣裳架子一般,頭格外小。馬車緩緩啟動,他可憐滑稽的背影和布匹商店門臉被掠了過去,城市街道兩邊的高樓也越來越快地掠了過去。

  到了花溪,車夫停下給馬匹換草料,伶俐也悄悄溜下了馬車。

  她才發現這地方原來十分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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