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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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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夥人乘車去花溪。 這一群人中,可以說只有顏如卿較像文明人,其他人都多多少少地有著五花八門的怪癖,比如說詩人山思是有名的「黔中男巫」,以給人算命為主業,常說得八九不離十,將那些外地來的詩人作家說得一愣一愣的:他不但指出了人家肚子裡的某個腫瘤,某人十年前的車禍也給他算出來了。 文學青年,更多的是文學女青年,對他崇拜得不得了,畫界的人,卻當他是笑話。 山思當年只是個小工人,本職工作做得不好面臨被開除的困境。後來因為寫相思紅豆和黃果樹瀑布成了詩人,手裡又把握著貴州唯一的詩歌刊物《黃果樹》,文學青年們就將他當老爺扛著。中年以後,他寫情詩和風景詩的興趣越來越低了,就收集各種「神算」、「稱命」書,在每次筆會上給人算命,「黔中男巫」,是外地詩人送給他的雅號。他們都曾經在他手心裡驚慌失措,洩露了眾多自己人生的秘密,甚至連將來也被他的唾沫濺著了,驚慌之余,其實還有許多憎恨。人就是這樣,要借助別人的思想和認識瞭解自己,弄清楚自己,而一旦自己因此被別人弄清楚了,他又十二分懊惱,無端生出許多提防和怨恨。 畢竟,相對時光和命運,人是多麼的渺小和脆弱。但誰願意將自己的虛弱和失意端出來呢?誰都不願意,人人都將自己的虛弱和失意隱藏著,堅決不給別人看,堅決不讓他人知曉。這些作家詩人,就更厲害了,他們不但堅決不讓他人知曉,連自己也不能知曉,因為,他們多年來執著地做的一件事,就是放大自我。將自我放大和神化,然後進行創作。可到了「男巫」的手心裡,自己狗屁不如了,過去、現在、將來都如同爬滿了賊蟲子的破褥子一般,不過就是那麼些殠事,就是那麼一具從幼到老由盛至衰的軀體!每個讓山思算了命的人,都想將他狠狠地踹上一腳! 山思不會不知道大家對自己既需要又厭惡,任何聚會裡都靠他將氣氛攪熱,所有聚會又都把他當成笑話,以嘲弄他為樂。 多日來,顏如卿的兩隻眼皮子總是在跳。想到小時候母親說過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他有些心神不寧。私下裡和山思說了,山思掐指算算,稱他要交桃花運。他不信,桃花這個東西,他心裡一點感覺都沒有。剛到貴州的時候,天氣總是陰陰的,他喜歡,他以為那是蝙蝠的影子。慢慢的,他失望了,周圍都是俗人俗事,那個蝙蝠一般的女子是再不會出現了。除了她,在這個令人憂鬱的地方,還會有什麼樣的女子能夠令他怦然心動呢?他當然不信,也不在意,山思見誰都要誇人家有桃花運。文人嘛,發財的機會沒有,感情很豐富,桃花運也還是很渴望的。山思又格外熱心,專門跑去東山陽明寺為他抽了個簽,是中吉簽錢大王販鹽:「南販珍珠北販鹽,年來幾倍貨財添;勸君止此求田舍,心欲多時何日厭。」 「這太離譜了!」顏如卿說。 當著一群人的面,山思覺得很沒有面子,急得有些結巴地說:「哎,這是呂不韋居奇簽啊,講的是家宅、自身、財運、婚姻、事業,各有教誨,你聽著……」 顏如卿將頭扭開。一車人開始時還講著牟二養的畫眉鳥,很快就開始說起了黃段子,山思的聲音被湮沒了。 作曲家牟二,人到中年因為酗酒喪失了性功能,成天拎個鳥籠子說他的畫眉唱得如何如何。不但唱得好,鬥得更好,在相寶山頂,每到週末就聚一群養鳥人互相鬥鳥,牟二確實是贏過的。 挨著牟二的是每年都要去法國辦畫展的老槐,他的一些表現夜郎儺文化的畫,讓法國人覺得很神秘。他和他一直在鄉下生活的老婆每年只有河水變暖的時候才洗一次澡,然後喝一種山裡的草根熬的湯。 還有聲音尖細頭髮披肩的版畫家仲舒,他形象嘻皮其實十分嚴肅,一年四季辛苦的做版畫令他四肢細瘦。他的版畫已經進入國際藝壇了,牛高馬大的德國藝術家常常為找他而誤闖遵義——他們和許多中國人一樣,總以為貴州是遵義省的省會。 還有面孔蒼白抽煙兇猛的作家耀明,熱衷於練氣功。他與許多壓抑過久一夜成名的人一樣,他的生活和心理均失去了平衡,與從鄉下帶來的妻子沒有了「共同語言」,和大學剛畢業的業餘作者黑雪偷偷同居。全世界都知道了,可他還以為沒有人知道。他那鄉下娶來的妻子卻是不吃這一套的,勇猛地展開了自衛反擊戰。每當他的情人和妻子在城市的小巷裡追打得雞飛狗跳,他就換新道法練新氣功,每天淩晨五時就要到相寶山頂「踩氣場」。 還有…… 在他們之中,顏如卿最年輕,是個乾淨清爽的人,也是藝術上最沒有成就的。他白淨,性格溫和,溫文爾雅,內衣每天都要換洗,從未說過粗口,大家都很愛惜他,叫他「廣東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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